她认得这是柳婉儿的笔迹。三年前在乱葬岗发现的无名女尸,右手无名指少了半截指甲,而卷宗里柳婉儿的画押,指腹恰好有块月牙形疤痕——那具女尸不是别人,正是柳家姐姐柳如烟。武安昌当年将她制成“人药”,却不知柳婉儿暗中替换了毒引,让所有用她经血的人,都成了复仇的活靶子。
赶到武安昌府时,后宅正哭声震天。武安昌的正妻王氏躺在床上,面色青灰如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床单上大片暗红血迹,正是曼陀罗毒发时的血崩症状。沈予乔刚握住她的手腕,就听见对方用尽全力呢喃:“镜子……衣柜第三格……”
衣柜深处的檀木匣里,整齐码着十二封书信,每封都写着“给未及笄的女儿”。沈予乔翻开第一封,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写着:“仪儿,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母亲已化作月边孤魂。当年我亲手接过柳家的及笄礼,却不知里面装的是你柳姨的血……”字迹在“柳姨”二字处被泪水晕染,显见写信时王氏已知道真相。
匣底躺着张泛黄的契约,武安昌的印章旁,按着手印的正是柳婉儿——当年所谓的“偷换香料”,实则是武安昌逼迫柳婉儿改良毒方,用姐姐的经血制作贡品,换取升官之路。沈予乔的指尖在契约上颤抖,终于明白为何柳婉儿要等十年才动手:她在等那些用了毒胭脂的女孩长大,等她们的初潮成为毒发的号角。
“沈姑娘!”丫鬟突然闯入,手中举着半幅烧焦的帛画,“在夫人的妆匣里找到的!”帛画上绘着曼陀罗花田,月光下站着两个身影,左边的女子鬓角朱砂痣鲜明,正是柳婉儿,右边的女子手腕系着红绳——那是柳家女儿及笄时的标志,说明画中另一个是柳如烟。
更鼓响过两下时,沈予乔和李偃飞坐在绣坊废墟前。夜风卷着未燃尽的胭脂残粉,在两人脚边堆成暗红的冢。沈予乔忽然指着焦黑的梁柱:“柳婉儿放这把火,是为了烧掉绣坊地下的曼陀罗花田。她知道我们发现了配方,所以要切断毒源。”
“但她留下了半幅图。”李偃飞捡起地上的残页,“她在引导我们追查武安昌的罪行,还有当年的贡品真相。”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压低声音,“你可记得,当今淑妃的及笄礼,正是武安昌负责采办的?”
沈予乔猛然抬头,淑妃的生辰与地窖瓷罐上的生辰八字一一对应。柳婉儿的复仇名单里,恐怕还包括宫里那位用着柳氏胭脂的宠妃。而曼陀罗影下,藏着的不仅是毒杀,更是当年被埋在胭脂铺下的累累白骨——柳如烟的骨,还有那些被制成“人药”的少女的血。
“下一个目标,是礼部侍郎的千金。”沈予乔展开李偃飞整理的名单,指着“江氏”的名字,“她的及笄礼就在三日后,月晦之夜。”她忽然想起在火场看见的檀木匣,里面除了毒胭脂,还有支银簪,簪头刻着曼陀罗花纹,与死者鬓角的残粉一模一样。
子时的钟声里,两人在验尸房重新拼凑配方图。沈予乔用曼陀罗花瓣泡制的毒剂滴在铅粉上,看着清水渐渐变成紫黑色,忽然发现花瓣的脉络组成了个“冤”字——那是柳婉儿用曼陀罗的天然纹路,刻在毒引里的控诉。
窗外,乌云遮住了残月,正是月晦之夜。沈予乔忽然按住李偃飞正在研墨的手,目光落在他刚写下的“曼陀罗影”四字上:“影子最浓的时候,往往是在光最暗的地方。柳婉儿藏了十年,就藏在那些贵女的妆匣里,藏在每个月事初潮的血色里。”
更夫的梆子声在远处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凄凉。沈予乔望着验尸台上徐氏千金的尸体,想起她鬓角未褪的朱砂痣——那不是天生的,而是用掺了曼陀罗的胭脂点的。凶手用美丽作饵,让每个怀揣着初潮喜悦的少女,都成了复仇棋盘上的棋子。
曼陀罗的影子在烛火下摇曳,像极了柳婉儿卷宗里的画像。沈予乔忽然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没有红绳,却仿佛系着十年前的血誓。月事之秘尚未解开,曼陀罗的毒雾又起,而藏在胭脂后的凶手,正借着月晦的阴影,走向下一个及笄少女的闺房。
当第一滴晨露落在绣坊废墟的焦土上时,沈予乔发现焦黑的泥土里,正冒出几株细小的曼陀罗幼苗。它们在晨光中舒展叶片,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月晦之夜,等待将毒素注入更多的胭脂,更多的初潮,更多的复仇。
而这一次,沈予乔知道,她们要阻止的不仅是毒杀,更是一场用青春和鲜血编织的,长达十年的噩梦。曼陀罗的影子下,藏着的是两个姐妹的生死,是整个柳家的冤魂,更是无数贵女未及绽放便凋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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