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涌来。十二岁的雪夜,她缩在清音阁后巷的柴房里,看着浑身是血的男孩被父亲抱回来。他左腕内侧的刺青还未结痂,父亲说这是江湖暗桩的标记,日后若遇危险,可凭此联络。如今那刺青早已褪色,却在他肩甲下藏了十年。
马车在刑部后巷停下,沈予乔扶着李偃飞下车,忽然听见狱卒来报:“谢云舟醒了,吵着要见沈大人,说有‘松雪先生的琴谱’相告。”她与李偃飞对视一眼,快步走向地牢。
地牢里弥漫着火漆与蛇毒的气味,谢云舟被铁链锁在石床上,左颊的烧伤在火把下狰狞如鬼。他看见沈予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你竟与松雪先生长得这般像……”他剧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是西域蛇毒发作。
沈予乔忙掏出解毒丸塞进他口中:“是谁给你的次声波装置?云雷纹戒指从何而来?”谢云舟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去找……去找城南当铺,当票在傀儡丝绦里……”他忽然盯着她手腕内侧的胎记,瞳孔骤缩,“你是沈家丫头?当年在清音阁,我见过你躲在琴桌下……”
李偃飞的手按上剑柄,却被沈予乔拦住。谢云舟的气息越来越弱,眼中却泛起疯狂的笑意:“他们说松雪先生私造火器,可你知道吗?真正的《松雪机关图》,藏在《牡丹亭》的泛音里……当年赵临带人血洗清音阁,就是为了找它……”
“赵临?”沈予乔浑身冰凉,赵临七日前才死,可清音阁灭门是二十年前。谢云舟咳出黑血,染脏了她的衣袖:“他只是棋子……真正的人,手里有半枚‘惊堂木’……”话未说完,瞳孔突然涣散,喉间溢出最后一句,“当心戏台上的……焦牡丹……”
沈予乔呆立在地,看着谢云舟的尸体,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木盒,里面正是半枚刻着云雷纹的惊堂木。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这竟是二十年前权谋之争的钥匙。
“城南当铺。”李偃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气,“我派人去查。你先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他伸手替她拂开额前湿发,指尖划过她冰凉的耳垂,“当年在清音阁,我答应过先生要护你周全,如今……”
沈予乔忽然抓住他的手,将半枚惊堂木塞进他掌心:“阿彻,二十年前的火,不是父亲放的。赵临说的火器走私,其实是有人借清音阁的制琴术改良次声波装置,用来……”她忽然顿住,听见地牢上方传来傀儡戏的唱腔,正是《牡丹亭·冥判》,“用来控制人心,就像谢云舟用次声波让巡捕自毁听觉。”
李偃飞凝视着掌中的惊堂木,忽然发现内侧刻着极小的琴徽,正是谢云舟遗留簧片上的图案。他忽然想起,漠北之战时,敌军曾用类似的次声波装置扰乱战马,而带队的将军,靴底就绣着云雷纹。
“去查鸿胪寺近年来的出使记录。”他忽然开口,“尤其是去过西域,且懂音律的官员。”沈予乔点头,忽然注意到谢云舟的戒指不知何时不见了,石床上留着半片焦黑的牡丹花瓣——与城楼傀儡手中的一模一样。
地牢外的暴雨仍未停歇,沈予乔站在石阶上,看着李偃飞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她摸出袖中簧片,对着火把细看,发现七个徽位连起来,竟是“惊堂木”三个字的笔画。父亲当年留下的半枚惊堂木,或许正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回到刑部值房,沈予乔摊开二十年前的卷宗,火光在“松雪先生私造火器,通敌叛国”的字样上跳动。她忽然想起,谢云舟临死前说“焦牡丹”,而焦黑牡丹正是当年清音阁灭门时,凶手留在现场的标记。如今傀儡手中再次出现,意味着当年的凶手,此刻就在京城。
更漏声敲过三下,李偃飞推门进来,肩头还滴着水,手中攥着从城南当铺取回的木匣。打开时,里面是半卷残破的《松雪琴谱》,扉页上父亲的笔迹清晰如昨:“泛音列者,通阴阳,震心魄,慎勿轻用。”
“当铺老板说,这木匣是三个月前,一位戴墨晶眼罩的客官当的。”李偃飞的声音低沉,“墨晶眼罩……是当年漠北叛军的标记。”沈予乔的手指划过琴谱上的焦痕,忽然发现某页空白处,用银粉画着个戴眼罩的人,腰间佩着与谢云舟相同的云雷纹戒指。
“是他。”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刑部,曾见过一位鸿胪寺少卿,左眼戴着墨晶眼罩,自称在西域被沙贼所伤。那时她没留意,此刻回想,那人腰间丝绦正是内造局特制的云雷纹。
更漏声突然中断,值房外传来巡捕的惊叫。沈予乔冲出去,只见天井中央躺着具傀儡,正是《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胸口插着半支焦黑的玉簪——与她母亲当年的嫁妆一模一样。
傀儡手中握着张字条,墨迹未干:“明日申时三刻,城隍庙戏台,为你父亲唱最后一出《火判》。”沈予乔的指尖沁出血来,终于明白凶手为何总用傀儡戏:二十年前的清音阁灭门,本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而她,正是戏中未死的主角。
李偃飞忽然握住她冰凉的手,将惊堂木与琴谱塞进她袖中:“明日我陪你去。”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当年在清音阁,我没护住先生,这次……”他忽然轻笑,“总不能再让你偷我的糖葫芦了。”
沈予乔抬头,看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她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教她认琴徽时,掌心的温度,就像此刻这般,暖得能化掉二十年的霜雪。
雨声渐歇,值房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从未说出口的羁绊。沈予乔摸着袖中父亲的惊堂木,忽然明白,这场持续二十年的戏,终于要在城隍庙的戏台上,迎来最后的高潮——而她和李偃飞,既是执棋者,亦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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