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元韫浓都明白,他们兄妹之间再见面的次数,怕是见一回少一回了。
元韫浓道:“自二姐宫变时身亡,父亲母亲过世,待我成了这皇后,大姐姐便入白云观修道,不问世事。这之后相倚为命的,便是只有你我兄妹二人了。”
她露出笑容:“阿兄,你且记得到时候,带我回家。”
元彻回已经预感到即将来临的骨肉分离,他的妹妹命数将近。
不知何时,就会阴阳两隔。
他刚转回头,却突闻一声铜钟震颤。
元彻回下意识攥紧缰绳,寒风卷着残雪掠过耳际,第一声丧钟穿透云层。
他僵硬在那里,钟声敲响第三下,掌心却被冷汗浸透,泪如雨下。
一声又一声,二十七记丧钟在暮色里层层漾开,大街上跪倒的百姓发出了窃窃私语。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哭出了声,接下来哭声一片。
如有国丧,天下皆知。
元彻回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缕余音消散时,身后传来禁军整齐的脚步声,一排飞鸟掠过天际。
元彻回调转马头,回到宫门,不顾宫禁求见陛下。
元韫浓病逝于隆冬。
元彻回不知道元韫浓病逝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因为宫禁之后,他回宫门求见。
他自知已经见不到元韫浓最后一面,但他前脚刚走,后脚丧钟就已经敲响。
短短几时,居然天人永隔。
他只想见到元韫浓,再看元韫浓一眼,无论如何。
但是裴令仪拒绝了他的求见。
他在次日听闻,陛下悲恸之下呕血不止,辍朝三日。
元彻回几次上奏,想将元韫浓葬在国公府后院。
百官们觉得不可理喻,不合规矩,裴令仪自然也不肯放手。
但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裴令仪居然允诺了这个荒谬的请求。
一国之后,葬在她曾经的家中后院里,就在琼花树下。
更荒唐的是,裴令仪弃之不用原本大兴土木建造好的皇陵,而是立下旨意,说自己死后也要和元韫浓葬在一起。
共埋琼花树下。
他不但下旨,还要史官提前写下帝后共葬于琼花树下,又嘱咐了允王,任凭谁来讲,都已经决心已定。
连元彻回都觉得荒诞不经,元韫浓也就算了,她本就是元家人,又是她生前所言,不要葬在皇陵。
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带着妹妹回家。
可裴令仪这个帝王也要跟着葬在他家后院,那他们院府算什么了?新的皇陵吗?
但是裴令仪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元韫浓死后,更加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
元韫浓过世之后,裴令仪更是勤政为民。
他近些年本就身子不好,久经沙场又费尽心思,耗尽心血谋逆复国,已有心脉衰竭,油尽灯枯之相。
不然他先前也不会那么急着修墓皇陵了。
这下元韫浓走后,他的情况更加每况愈下。
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身边人千劝万劝,裴令仪也听不进去一点,不顾自己。
“陛下,该用药了。”宦官战战兢兢地捧着药立于一旁。
裴令仪却置若罔闻。
他低头看着塘报,朱砂玉笔批注。
元彻回立于御案之前,看着裴令仪手腕间系着一缕青丝。
他记得裴令仪的母妃是舞阳人,当年元韫浓送给裴令仪的那匹黑马,也叫舞阳儿。
舞阳有个民间传说,未亡人腕上系着亡者青丝,是以表殉情之志。
“依兄长所见,该如何呢?”裴令仪突然开口。
元彻回回过神,抬头瞬间,恰见奏折边上,摆着元韫浓的书画和小像。
元韫浓成了皇后之后,裴令仪就开始改口叫他兄长了,他有时也会觉得荒唐。
裴令仪先前为了逼迫元韫浓为后,设计捉了他,拔他指甲,砍他手指。
等到元韫浓做了皇后,裴令仪又恭恭敬敬将他奉为上宾,喊他兄长,对元氏之人也是极尽厚待。
即便是元韫浓死后,裴令仪也照旧不误。
元彻回定了心神,回答:“北凉此时虽降,也不过是碍于兵威,是因战力不敌而暂时屈从。北凉人反复无常,内心未必真心归服,不过是佯装恭顺罢了。”
裴令仪嗯了一声。
“待北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难保不会再度兴兵犯境,还望陛下早做筹谋,以防后患。”元彻回道。
裴令仪垂着眼睑,“昔年攻北凉,得胜回朝,已是极尽孤心力。孤自知命数多少,也感大限将至。”
“陛下何苦如此?”元彻回低眸说道。
“兄长不必多言。”裴令仪抬眼道,“于北凉之事上,需徐徐图之,而孤之心力不足以再支撑孤将整个北域收入疆土了。”
元彻回问:“难道陛下打算就此放置不管吗?”
裴令仪说:“从即日起,孤会将一切慢慢交付于允王。”
元彻回惊愕地看向裴令仪。
他知道裴令仪此意已决,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但他只以为裴令仪是想放权后安度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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