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几回岐国公外出征伐寄回来问安的书信,这回的信更像是家书。
信里有苦恼紧缺的粮草,有御敌在外的豪气干云,有思念远在京华的妻女,有话家常,也有说在北州发现了好吃的点心,学会了打算回来做给妻女尝尝。
纸短情长。
可惜她的回信并不长,只说等岐国公回来。
惠贞长公主低眸苦笑一声,抬头平静地看向太后,“太后考虑得如何呢?”
“成交。”太后阴沉道,“你自己选一样吧。”
惠贞长公主的目光扫过鸩毒和白绫,最终握住了那条白绫。
她又看着太后说:“我在地底下,等着太后娘娘。”
太后面色阴沉。
“太后娘娘总不会以为自己这样的人,还能前往极乐世界吧?”惠贞长公主讽刺道。
太后厌恶惠贞长公主的眼神,跟她的母妃一模一样,那是将死之人看穿一切的悲悯。
明明是败者,却偏偏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输掉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哀家死后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时候已到,你就上路吧。”太后道。
惠贞长公主只是笑了笑,“对我这个将死之人,何苦如此着急呢?”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宦官,“来啊,去帮帮长公主,她病久了,没有力气。”
宦官立刻上前,将白绫悬挂上房梁。
“还真是多谢太后如此贴心了。”惠贞长公主讽刺地弯了弯唇,支撑着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她最后盯着太后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叫我化作厉鬼也缠着你。”
“放心。”太后阴沉道。
白绫收束的瞬间,惠贞长公主听见骨骼碎裂的轻响。
她一直以为人死时是很喧嚣的,原来是这般寂静,静得能听见侍女压抑的呜咽,听见远处匆匆的步履。
还能听见……听见幼年时母妃哼着江南小调为她梳头时的笑语声。
唯独放不下,她的应怜。
惊雷劈过,却未下雪雨。
惠帝身边的内侍急匆匆地迈步冲进了圣宸宫,“陛下!”
撑着脑袋打着瞌睡的惠帝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怎么了?”
内侍跪伏在地,声音尖细得刺耳:“陛下——陛下啊,长公主她、她畏罪自裁了!”
“什么?”惠帝猛地站了起来,激动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就在方才,慈宁宫的人来报,说是……畏罪自裁,悬梁自缢的。”内侍额角渗出汗珠。
“皇姐……皇姐啊——你我一母同胞,怎么就、怎么就——”惠帝伏在扶手上,冠冕上的玉藻簌簌作响。
“陛下、陛下节哀啊——人死不能复生……”内侍惶然抬头。
惠帝在榻上掩面哭泣,似乎痛彻心扉。
他起身摔了茶盏,“滚!滚啊!”
惠帝抓起砚台狠狠砸向墙壁,墨汁泼洒。
满殿的侍者连忙起身,要退出去。
惠帝却又好像恢复了冷静一样,说:“等等。”
“陛下……”内侍停下脚步。
“若是礼部问起长公主谥号……”惠帝道,“皇姐就算是做了错事,也是自幼同我一起长大,下葬规格依旧按长公主来,谥号惠。”
内侍迟疑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用愍……”
愍有同情、哀怜之意,放在这却是十分讽刺了。
“那就……”惠帝似有犹豫,但他在迟疑之后,又下定了决心。
“用惠!就用惠!”他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朕是天子!听朕的!你去告诉太后,就用惠!”
“是……”宦官退了下去。
等到所有人退出去之后,涕泪纵横的惠帝再次伏在扶手上哭嚎起来。
“皇姐啊,皇姐!你怎能如此早地弃我而去啊?”他一面哭,一面摸出了丹药瓶,往自己手里倒了两粒药吞了下去。
然后继续趴着哭起来。
他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他不敢知道,于是自欺欺人地假装不知道,这样就可以继续当他无知又快活的帝王。
这样一切罪责都是太后的,与他无关。
他不必背负放任杀母仇人活在世间的罪名。
就像现在这样,他假装不知道太后逼杀长公主,真心实意地为长公主痛哭。
听着里头似乎哀痛至极的哭声,宦官直起腰来,犹豫不已。
心下犹豫半晌,宦官觉得此事还得告知太后。
于是他战战兢兢地去将此事禀报了太后。
意料之外的是,太后听闻此事并不意外,也并不恼火,“嗯,哀家知道了,就按惠帝说的吧。”
注意到宦官诧异的表情,太后扬眉,“很意外哀家为什么不恼火?”
宦官连忙低下了头。
“因为毋庸置疑,这跟小孩子闹闹脾气能有什么区别?”太后嘲笑道,“一个字都能叫他高兴成这样,如了他的意又如何呢?”
反正惠贞已经死了。
惠帝这般,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吗?
惠帝也就这样了,一场轻描淡写的谥号之争,仿佛赢回了面子,却输尽了里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