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充回到府邸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暮春的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庭院里的柳枝簌簌作响。他踏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几片柳叶被风卷着打在他肩头,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伸手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些。
书房里早已点起了烛火,昏黄的光线透过窗纸,在廊下投下摇曳的影子。贾充推开雕花木门,沉重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整理书案的管家。老管家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行礼:"家主回来了。"
烛光下,贾充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他随手解下外袍挂在屏风上,露出里面深青色的官服。管家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却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家主可要用些晚膳?厨房还温着参汤..."
"不必。"贾充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得几乎听不清。他径直走向书案,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烛火猛地摇晃了几下。管家见状,识趣地躬身退下,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贾充在案几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节奏时快时慢。他的目光落在案头堆积的文书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昨日夜间在宫中,曹璟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浮现在眼前——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他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六年…人生有多少个六年…"曹璟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亲手给他斟了杯茶。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整夜辗转难眠。跟随曹璟这么多年,他太清楚这位主子的脾气了。越是平静的语气,背后隐藏的风暴就越可怕。
"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贾充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声音在空荡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开始仔细回忆最近的每一个细节:大军出征期间,他日日早起晚归,将朝中事务处理得滴水不漏;朝野上下异常安静,连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几位言官都闭口不言;他自己更是谨小慎微,连最寻常的同僚聚会都推脱不去...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沉闷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已是三更时分,贾充却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半点睡意也无。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般闷得难受。快步走到窗前,他用力推开雕花木窗,春末的凉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气息。
可这清新的夜风非但没能让他平静下来,反而让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远处的雍王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就像曹璟那深不可测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贾充正伏案批阅文书,闻声抬头,只见亲信家臣王忠气喘吁吁地闯进书房,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家主,大将军府公文!”王忠双手捧着一封加急文书,封口处盖着鲜红的火漆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贾充皱眉接过文书,指尖触到纸张时感受到一丝潮湿——想必是王忠手心渗出的汗水浸透了信封。他利落地拆开封口,展开公文细看。当目光扫过"诸葛诞调任扬州刺史"几个字时,贾充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贾充内心独白:这是主公要清理中原士族,推行关陇新政了……)
"原来如此!"贾充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又转为深深的忧虑。他快步走到书房西侧的书架前,手指在积满灰尘的卷宗间快速翻找,最终抽出一卷泛黄的文书。
那是当年任金墉县令时,司马师赏赐的千顷良田的地契。纸张已经泛黄卷边,边角处有明显的虫蛀痕迹,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贾充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这才想起,自从投奔关陇后,这些田产就一直交由管家打理,自己竟有六七年未曾过问。
"糊涂啊!"贾充突然重重捶打自己的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王忠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贾充顾不得解释,立即高声唤来文书官,自己则亲自研墨铺纸。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墨汁溅出砚台,在案几上留下几点乌黑的痕迹。
笔锋在纸上沙沙作响,贾充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他字字斟酌,将司马师所赐的千顷良田尽数捐出,言辞恳切地请求将这些田地分给无主百姓。写到紧要处,他的笔尖微微颤抖,在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墨痕。
翌日早朝时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贾充便已整装待发。他站在铜镜前反复整理着朝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中的奏章。这份奏章他反复修改了七遍,连一个标点都不敢马虎。
"家主,该出发了。"管家在门外轻声提醒。
贾充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房门。晨风扑面而来,带着暮春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忐忑。他知道,今日这份奏章,将决定他今后的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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