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中,杨宅门口不远处的那棵大槐树下,一连十日都停放着一顶青灰色的小轿。
五月正值槐花绽放之季,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宛如皑皑白雪轻轻覆盖在青砖之上,既朴素又柔软。
轿中所坐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日在徐家老店包房里惊鸿一瞥瞧见百胜背影的郦康宁郦三娘。
虽说吴三郎称杨羡已托他请了十日假,她也亲耳听到杨琬讲两人要回洛阳参加婚事,可她依旧每日天刚破晓便来等候,直至日落时分才归家。
姐姐、姐夫,就连吴家长辈都曾相劝,言已安排下人每日前来查看,若杨羡提前归来定能及时获取消息。
吴三郎也表示,一旦发现杨羡回到书院即刻告知于她,却依旧阻挡不了她每日来此苦苦等候的脚步。
这日已至黄昏时分,杨家除了有一两个仆妇出门采买,竟再无旁人进出,丝毫不像主家即将归来的模样。
陪郦三娘一同风吹日晒了十日的小女使春来,瞧着天色渐暗,隔着轿帘问道:“三娘,天都黑了,咱们还要继续等吗?”
郦三娘推开轿窗,朝着已凝望了十日的木门再度看了一眼,叹气道:“回吧,想来又是等不到了。”
轿夫们得令,抬起小轿吱吱呀呀地往街外走去,恰好与一行几辆马车擦肩而过。
巷子狭窄,一辆马车与一辆小轿并行而过略显拥挤,千盛赶着马车往边上靠,只把骑马的百胜挤得紧贴着墙角。
待小轿过去,驾车的千盛回头对车中的杨羡说道:“郎君,这天都暗了,您就别再看书了,小心伤了眼睛!”
他们一行人自离开汴京,轮流赶车、轮流在车中酣然大睡,包括杨羡。
可等头两日的疲倦劲儿过去,杨羡又坐在车中开始看书,这是他出城之时在店中特意购置的。
车晃他也跟着晃,竟奇异般地达成某种相同的频率,丝毫不觉头晕。
众人都担忧此举会伤眼,可杨羡只说“请假太久,功课落下先生会责骂”之类的话,等听得厌烦了,便任谁再说都不再理会。
若说上辈子的杨羡觉得无人值得他读书进取,故而不学无术。
这辈子,他不仅有了值得他上进之人,更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读书的益处。
不单在家中杨德茂不敢再随意打骂他,而且出门在外,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再仅有鄙夷与惧怕。
尤其是在见过沈慧照之后,他愈发清晰地察觉到这种变化。
前世他勉强算是皇亲、官家的小舅子,可依然发现沈慧照眼神中、总无意间流露出淡淡的嫌弃与瞧不上。
可前几日再见,沈慧照眼中的瞧不上仍在,可嫌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有了一丝赞许。
虽然仅有一点点。
仅这些许的不同之处,就让杨羡原本就充足的求学之心愈发高涨了三分。
天晓得他前世在面对众连襟时是何等自卑,生怕五娘看到姐夫们的优秀而嫌弃他。
于是他坐在车中面无表情、沉默不语,沉醉于书本,只把千盛的话当作路边的鸟鸣。
百胜堪堪落后半步,见千盛的劝说杨羡置若罔闻,也跟着劝道。
“就要到家了,用功也不在这一会儿,郎君您瞧,咱们门前的槐树开了好多花,让厨房给您做一道蒸槐花好不好?”
杨羡听他开口,加之车厢中光线着实暗淡已看不清字迹,只好掀开窗帘。
槐根盘地龙蛇走,枝叶参天日月遮。
古槐高树绿叶茵茵,百岁风霜仍不改初心。
仅仅伫立在那儿,就让人感觉时光匆匆,所有波折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杨羡盯了几眼,觉得眼中的酸涩舒缓了不少,笑道:“你喜欢吃蒸槐花?那咱们上去摘一些,我幼时最爱爬上树掏鸟窝,这许久没爬过,还怪想念哩。”
他轻拍车厢,等马车停下也不用千盛搀扶,便轻松跃下,朝着槐树走去。
越过家门和迎上来的仆役,径直走到树下,果然枝繁叶茂,清新宜人。
千盛见自家郎君兴致高昂,也怀念起往昔的欢乐时光,应和道:“就是就是,郎君在家时还得担忧主人和主母责骂,现在咱们在外面,怎么高兴怎么来~”
唯有百胜记得杨羡疏于锻炼怕他摔着,见千盛还煽风点火,忍不住斥责:“郎君想爬树,你不说劝阻还赶着拱火,要是磕了碰了,咱们俩谁能承担得起?”
杨羡笑着摆手:“哎呀,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如此啰嗦?想是你在家中排行老大,弟弟妹妹众多,才养成这种老成的性子。”
百胜近来脑海中确实偶尔会浮现几个片段,待要细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笑着说道。
“应该是,我记得我有几个妹妹,经常带她们出门玩耍。”
他正说着,就见杨羡卷起衣袖、把衣摆塞进腰带之中,跃跃欲试地捧住粗壮的树干,急忙挡在前面。
“郎君,您莫要岔开话题,都是我的不是才勾起您的念头,但这树还是不能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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