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是妈妈早上塞给他的奖励,说“参观博物馆要乖乖的”。糖纸是亮晶晶的金色,印着只咧嘴笑的小熊。他捏着糖,忽然想塞进展柜的缝隙里——就像上次小表弟摔破了膝盖,他把最爱的奥特曼糖塞给了他,表弟立刻就不哭了。
“豆豆,要集合啦!”林老师的声音从队伍末尾传来,带着点催促的意味。孩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归队,只有他还蹲在原地,像颗钉在地上的小钉子。
豆豆慌忙把糖揣回兜里,糖纸的棱角硌得手心有点痒。临走前他又看了眼陶猪,阳光恰好移到陶猪的耳朵尖,那抹赭红忽然变得暖暖的,像老母猪用鼻子蹭他手背时的温度。他对着陶猪眨了眨眼,小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红薯藤。”
队伍往前走时,他一步三回头,看见陶猪还在那里卧着,耳朵耷拉着,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朵朵跟在他旁边,忽然说:“我觉得它好像笑了。”豆豆使劲点头,背带裤的带子滑到了肩膀上也没察觉。
展厅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讲解员温和的声音,像小溪水在石缝里流淌。林老师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个孩子,正着急呢,就看见豆豆从陶猪展柜那边跑过来,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渗着汗。“林老师,我刚才跟它说再见呢。”他认真地说,好像那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林老师忍不住笑了,伸手帮他把滑下来的背带拉好:“那它跟你说再见了吗?”
豆豆重重地点头,眼睛亮得惊人:“说了!它耳朵动了一下,肯定是跟我挥手呢!”
三
下午四点半,博物馆的人渐渐少了。阳光斜斜地穿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管理员李阿姨推着清洁车,开始逐个检查展柜。她头发已经花白,梳成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在博物馆工作三十年了,这些文物在她眼里,早就不是冰冷的陶土、青铜,而是有脾气、有故事的老朋友。
走到汉代陶猪展柜前时,她停下了脚步。玻璃上有个小小的糖渍印,像颗被压扁的小太阳,旁边还有道浅浅的哈气水痕,弯弯曲曲的,像谁在这里画了个省略号,又像谁曾贴着玻璃说过悄悄话。
她想起下午那群孩子围着展柜的样子,叽叽喳喳的,像春天落在枝头的麻雀。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脸贴在玻璃上,鼻尖都快压扁了,眼睛里的光比展厅的顶灯还要亮。她忽然觉得这尊两千多岁的陶猪,嘴角的弧度好像比早上更弯了些,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正憋着笑呢。
李阿姨拿出软布,轻轻擦去玻璃上的糖渍。擦到那个哈气水痕时,她的动作放得更轻了,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三十年前她刚到博物馆工作时,老馆长就跟她说:“这些老物件啊,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们好,它们也会对你笑。”当时她只当是老人家的玩笑话,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这话有道理。
去年冬天,展厅的暖气坏了,她特意给那些易碎的瓷器裹上了绒布。第二天早上一来,就发现那尊唐代的仕女俑,脸上的釉色好像更润了些,不像前几天那么干巴巴的了。她跟同事说这事,同事都笑她老糊涂了,可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幻觉。
擦完玻璃,她又仔细检查了展柜的锁扣,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锁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孙子,跟下午那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差不多大,也总爱把糖塞给路边的小猫小狗,说“它们也会饿的”。每次她都要唠叨“别把衣服弄脏了”,心里却软得像块。
四
傍晚六点,博物馆的闭馆音乐准时响起,是段舒缓的古筝曲,像流水漫过青石滩。李阿姨最后检查了一遍展厅,关掉了大部分顶灯,只留下几盏应急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夜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动了展厅里的窗帘,米白色的布料像水波一样起伏。窗帘旁边挂着幅临摹的《千里江山图》,风吹过的时候,好像画里的江水真的在流淌。
李阿姨关灯的瞬间,仿佛听见空气里飘着极轻的“呼噜”声,“呼——噜——呼——噜——”,像有谁在草堆里睡得正香。她愣了一下,侧耳细听,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穿过窗缝的“呜呜”声。
她笑了笑,摇了摇头,大概是年纪大了,总爱胡思乱想。可心里却觉得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她锁门时特意摸了摸陶猪展柜的玻璃——冰凉的触感背后,好像真藏着个圆滚滚的、温暖的梦。
走出博物馆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朵像被打翻的颜料盒,红的、黄的、紫的,层层叠叠。李阿姨抬头看了看天,想起早上来的时候,天边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她忽然觉得,这尊陶猪说不定真的在打呼噜呢,在只有风、只有月光、只有星星的夜里,它终于可以放下两千多年的孤独,像个普通的小猪一样,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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