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权的重量
老周蹲在供销社后门的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布包里硬邦邦的东西,指腹能摸到铜器特有的凉润,还有一道细微的凹痕——那是光绪年间的铜权,传了他们家三代,如今却要变成给儿媳救命的钱。
“周师傅,您这东西……我最多给八十。”收购站的老李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枯瘦的手指捏着铜权翻来覆去地看,铜权表面的包浆被他蹭出一点亮,“您也知道,现在收这些老物件的少,我这也是冒风险。”
老周喉结动了动,没接话。他早上从乡下赶了两个钟头的驴车进城,裤脚还沾着田埂上的泥。儿媳昨天在县医院查出了急性阑尾炎,医生说要立刻手术,不然会穿孔,可手术费要一百二,家里翻遍了粮缸和衣柜,只凑出四十块。
“八十太少了。”老周的声音有点发紧,他从怀里掏出用塑料袋裹着的诊断书,纸角都被汗水浸软了,“李师傅,您看,我这儿媳等着钱救命呢。这铜权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当年在村里称粮食,谁家婚丧嫁娶都来借,您再添点?”
老李头瞥了眼诊断书,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帮您,最近风声紧,上面说这些老东西可能是‘四旧’,我收了要是被查着,饭碗都得丢。这样,我再让五块,八十五,您要是同意,现在就给您点钱。”
老周沉默着,指尖的铜权好像突然变沉了。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抱着他坐在堂屋的八仙椅上,把铜权放在他手心,说这东西是“良心秤”,称粮食不能缺斤少两,做人更不能。后来太爷爷走了,铜权传到父亲手里,大饥荒那年,父亲用它给全村人称救济粮,一粒米都没多占。再后来,这铜权就到了他手里,挂在厨房的房梁上,每次做饭前看一眼,心里就踏实。
“行吧。”老周最终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八十五就八十五。”
老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皱巴巴的纸币,数了八张十块的和一张五块的,递给老周。老周把钱揣进贴身的衣兜,又把铜权小心翼翼地递给老李头,好像那不是铜做的,是块一碰就碎的玻璃。
走出收购站的时候,天已经阴了,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有点疼。老周没敢耽搁,直接往县医院跑,裤脚的泥点甩在身后,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县医院的走廊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老周找到儿媳的病房时,儿子建国正蹲在门口抽烟,烟头扔了一地。看到老周,建国赶紧站起来,眼睛通红:“爹,钱凑够了吗?医生刚才又来催了。”
老周从衣兜里掏出钱,一张一张数给建国:“够了够了,八十五,加上家里的四十,一共一百二十五,够手术费了。”
建国接过钱,手都在抖,他抬头看着老周,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爹,您这钱……是哪儿来的?家里的粮卖了?”
老周别过脸,不敢看儿子的眼睛:“没……没卖粮,我把房梁上那铜权卖了。”
建国的脸一下子白了:“爹!那铜权是咱家的传家宝啊!您怎么能卖了它?”
“不卖它,你媳妇的手术费哪儿来?”老周的声音提高了些,又很快降下去,带着疲惫,“传家宝再金贵,也不如人金贵。你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家就散了。”
建国不说话了,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老周拍了拍儿子的背,没再说什么,只是望着病房的门,心里盼着儿媳能平安。
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再住几天院就能出院了。老周在医院守了三天,每天给儿媳端水喂饭,夜里就趴在病床边打盹。第四天早上,他正准备去食堂买早饭,就看见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是老李头。
“周师傅,您等一下。”老李头快步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包,“我找您好几天了,昨天才从供销社的老王那儿打听着您在这儿。”
老周愣了愣:“李师傅,您找我有事?”
老李头把布包递给老周,布包还是老周当初装铜权的那个:“这里面是您的铜权,还有十五块钱。”
老周赶紧打开布包,里面果然躺着那枚铜权,表面的凹痕还在,凉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李师傅,您这是……”
“我想通了,这传家宝不能在我这儿断了。”老李头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那天我回家跟我老伴儿说这事儿,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为了这点钱,断了人家的念想。您猜怎么着?我老伴儿还从箱底翻出二十块钱,让我给您送来,说再难也不能亏了良心。”
老周捏着铜权,感觉眼眶里的热气快要忍不住了:“李师傅,这钱我不能要,铜权您也收回去吧,当初说好八十五……”
“您别跟我客气。”老李头打断他,“这铜权您拿回去,好好传下去。钱呢,十五块是我补给您的,另外五块是我老伴儿的心意,您要是不收,就是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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