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子身子弱,总生病。沈清辞没钱请大夫,就听棚户区的老人说,租界公园的草根能退烧,她就趁夜里翻墙进去挖。有次被巡捕撞见,追得她抱着孩子在暗巷里跑,鞋跟跑掉了,光着脚踩在碎玻璃上,血顺着脚后跟流,她却死死捂住孩子的嘴,怕哭出声引来更凶的人。
租界的日子也不是真的安全。日本兵偶尔会以“查奸细”的名义闯进来,挨家挨户翻东西。每次听到皮靴声,沈清辞就把八能和小儿子塞进床底的暗格里,那是她用破木板搭的,只能勉强容下两个孩子。她自己则坐在门口,手里攥着姜山留下的那支勃朗宁——枪里没子弹,可她总得攥着点什么,才敢面对那些带刺刀的影子。
有次日本兵翻到八能藏的弹壳,以为是什么武器,一把揪住孩子的衣领。八能吓得脸发白,却突然想起爹说的“龟甲能护着你”,他挺了挺小胸脯,指着心口:“这是我爹给的!他会回来打你们!”
日本兵听不懂,却被孩子眼里的狠劲惊了下,啐了口唾沫,把弹壳扔在地上。沈清辞冲过去抱住八能,后背全是冷汗,才发现孩子的心口被龟甲硌出了红印,像块烧红的烙铁。
夜里,娘仨挤在铁皮棚里,沈清辞给八能揉着冻肿的手,给小儿子哼着码头的歌谣。八能突然说:“娘,我今天看到洋人小孩吃糖,我没要。”他从怀里掏出块干硬的窝头,是白天帮人搬货换来的,“给弟弟吃。”
小儿子把窝头推给八能,奶声奶气地说:“哥吃,哥有力气捡罐头。”
沈清辞别过脸,眼泪滴在粗糙的席子上。她想起姜山在时,孩子们能喝上热粥,八能不用在垃圾堆里扒食,小儿子也不会因为一块窝头推来让去。可现在,这乱世里,一口吃的,就是他们拼尽全力才能守住的日子。
她抬头望着铁皮棚顶的破洞,能看到租界上空的月亮。听说月亮照得到东京,照得到姜山。她摸着八能心口的龟甲,摸着小儿子脖子上的龙蜕,在心里一遍遍说:“姜山,你看,孩子们在长大,我们在等你。再难,我们都等着。”
风从破洞钻进来,带着远处电车的叮当声。沈清辞把两个孩子搂得更紧了,像护住这乱世里,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陈啸林的结局,是上海滩那年冬天最烈的一把火。
这位曾经跺跺脚整个上海滩都要颤三颤的青帮老大,到了末路,只剩下一间漏雨的关帝庙,和十几个誓死跟着他的弟兄。日军占了码头后,先是封了他所有的烟馆、赌场、码头仓库,接着又放出话来:“归顺皇军,还是死?”
他当时正患着咳疾,咳得腰都直不起来,却把日军送来的“委任状”撕得粉碎,扔进香炉里烧了。“老子混江湖,靠的是义气二字,”他咳着血沫子笑,“给日本人当狗?那是断子绝孙的勾当!”
暗地里,他给租界的抗日分子送枪送粮,把受伤的游击队员藏进自祠堂堂的密室。有次为了抢回一批被日军截走的药品,他带着弟兄们在深夜的苏州河两岸打了场硬仗,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他手里驳壳枪枪从没抖过,直到把药品安全送进租界,才发现胳膊被流弹划开了个大口子,血把藏青色的绸衫浸得透湿。
日军恨透了他,却也忌惮他在青帮的根基,不敢轻易动他。直到有天,几个心腹见他失势,偷偷投靠了日本人,夜里摸到他藏身的阁楼,想绑了他去请赏。陈啸林在梦里被惊醒,看着曾经磕头拜把子的兄弟举着枪对着自己,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早知你们是这种货色,当初就该把你们黄浦江江。”
他没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捆了,只是路关帝庙庙时,猛地挣脱看守,一头撞向庙前石狮子子。血顺着额头往下淌,他盯着那尊红脸长髯的关公像,声音哑得像破锣:“弟兄们,哥先走一步,到了底下,也得关二爷爷磕个头!”
日军把他关在码头的货舱里佐藤美穗穗的哥佐藤健健一亲自来劝降。“陈先生,只要你下令让青帮弟兄归顺皇军,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你还是上海滩的老大。”佐藤健一笑眯眯地递过烟,“皇军需要你这样的人维持秩序。”
陈啸林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正吐在佐藤健一的皮鞋上:“老子是中国人,死也是中国的鬼。想让我当汉奸?除非黄浦江水干了外滩滩的石头开花!”
货舱里的刑具摆了一地,烙铁烧得通红,鞭子浸过盐水。日军把他吊在房梁上,皮鞭一下下抽在他身上,旧伤叠新伤,血顺着木板缝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他疼得浑身抽搐,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是瞪着天花板,像是在数货舱的椽子。
有个投靠日军的青帮叛徒凑过来,劝他:“大哥,服个软吧,何必遭这份罪?”
陈啸林猛地啐了他一脸血:“滚老子子没你这种兄弟!”
日军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给他送好酒好菜,说只要他点个头,就能保他全家平安。陈啸林把酒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日军军官一脸:“我陈啸林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宁死不当亡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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