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去私密采购的时候,王月生就自己去兴致盎然地逛巴扎。买了把刃刻古兰经文、号称能辟邪的英吉沙小刀和一块塔吉克山民售的狼髀石护身符。去铜器作坊看工匠赤脚踩风箱,在泥炉边捶打“阿不都壶”(洗手壶),壶身錾花时撒金粉的精细手法让王月生啧啧称奇。还看了少年学徒在垂直木架上织“石榴花毯”,俄商当场剪下一角用火柴烧验,王月生学到了一招,真羊毛遇火蜷缩不燃。还看了街头杂耍,有达斯坦吟唱的盲艺人弹奏热瓦普,说唱《艾里甫与赛乃姆》,但因为没有什么代入感,所以并未听出来歌词中即兴插入的对清军征税的讽刺;还看了场巴扎角落设草编围栏里的斗鹌鹑赌局,不过并未下注,纯粹看热闹而已。
逛着逛着,感觉腹中有些饥饿,就买了个烤包子萨木萨,这是馕坑炭火烤制,羊肉馅混入碎鹰嘴豆解腻,英国探险家称“东方肉馅饼”。至于玛仁糖切糕,就是用核桃、葡萄干、麦芽糖压成砖块给商队用作“能量棒”的,王月生敬谢不敏,因为知道后面一路少不了吃这东西。巴哈力蛋糕是维吾尔版蜂蜜蛋糕,面糊中混羊尾油,用桑木模具压出波斯纹样,王月生也尝了一块。饮品弄了碗药茶恰依达瓦,是用小茴香、玫瑰花、肉桂煮成,味道还可以接受。至于酸奶疙瘩库鲁提,属于发酵过度的酸奶酪,王月生尝了一口,转手喂了经过的骆驼。
当然,虽然拿了块高级探子的令牌,但本身并无此方面的真正素养,所以逛到地毯店,看到一个塔吉克人向俄国人卖力地推销时,根本看不出来其实那张地毯是用花色编码描绘的喀什驻军布防图,更看不出那几朵“八瓣花”就是代表的自己路过看到的炮兵阵地。
在喀什噶尔休整了两天后,商队继续向关内进发。商队选择经天山南麓的北道,以避开极端干旱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
第一段是从喀什噶尔到阿克苏。这段约450公里的路程,需穿越绿洲、戈壁与河流,历时需10至15日。天未亮时,李掌柜已在喀什老城欧尔达希克巴扎集结驼队。临行前,李掌柜向喀什新城(疏勒)的提督衙门递交“路票”,守门清军把总故意拖延,直到一枚嵌着俄文的金卢布滑入袖口,才在路票上盖下模糊的朱砂印。文书上写:“准行商民李某等四十二人、驼八十峰……沿途卡伦验放勿阻。”
双峰骆驼驮着的除了从俄国带来的棉布,还在喀什当地买了些和田玉籽料,还有几根原木。当然,王月生并不知道这几根原木内部都被掏空,里面藏了印度产的“黑土”,即鸦片烟膏。这些原木在经过清军哨卡时都会被用银针戳查,但看到木头上的暗记,清兵会在事先商定好的预留的地方去戳。货物用羊毛毡包裹以防沙尘。脚夫往皮囊中灌装最后一批“药茶”——混了盐和茴香的砖茶末,是戈壁途中提神解渴的必备品。
此行还捎带了几名普通客商,当然都是在喀什有官府或者商家担保的,支付“脚钱”搭伙随行。大家都很有经验地准备了御寒的羊皮袄和毡靴,因为10月南疆夜温接近冰点,哈密以北常有风雪。还要配备防沙的维吾尔式“袷袢”(长袍)配面纱以防塔克拉玛干沙尘。必须说每个地方的特色着装都是由其实际的生存法则决定的。大家还随身带了短刀和土造火铳以防狼与流匪,当然不能明火执仗,一般都藏在货箱夹层。
出喀什向北,沿喀什噶尔河前行。10月初的胡杨林染上金黄,途经的村落土坯房外晾晒着火红的辣椒。田埂边,维吾尔农夫用“坎土曼”(宽刃锄)收割最后的高粱,孩童向商队抛掷桑葚干换取铜钱。商队穿越喀什噶尔河与叶尔羌河冲积扇,秋季河水浅缓,但还是向上游几百米处派出了探马提防突发洪水。在克孜勒苏河渡口,木桥年久失修,驼队需涉浅滩。河水冰冷刺骨,脚夫赤脚牵驼,河底卵石滑腻,一峰骆驼受惊掀翻货箱,散落的俄制棉布引来围观村民哄抢。镖师们拔刀威吓,才勉强吓走众人。
首夜宿伽师县“七里桥驿”,这是一座夯土围院。一名跛足的汉人驿丞索要“灯油钱”,商队以两块茶砖抵账。院中已有甘肃皮货商与柯尔克孜马贩同宿,马厩传来为争草料厮打的马蹄声。
喀什至伽师这段约80公里的路程走了2日。过伽师后,绿洲渐稀,进入叶尔羌河冲积平原边缘的戈壁。10月的烈日仍毒辣,地表温度可达40℃,驼队改用夜行昼歇:黄昏启程,借星光赶路,凌晨扎营。沙地上偶见野狼粪便,脚夫在营地外围撒硫磺粉驱兽。
第三日午后,北方突现黑云——并非雨云,而是裹挟碎石的沙暴。商队急寻背风坡,用毛毯蒙住骆驼眼睛,人伏于驼腹下。沙暴过后,发现两箱玉石不翼而飞,疑被趁乱盗走。镖师头领提刀逼问脚夫,最终在柯尔克孜向导的调停下,以扣半月工钱作罢。
当夜宿巴楚县“九台驿”,土坯房通铺挤满贩鸦片的安集延人,马厩传来哈萨克马贼的暗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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