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早停了,青石板路上还泛着水光,县衙的灯笼在风里晃,把宋明允和张老三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
张老三举着的松风堂残墨在他袖中硌得生疼,像块烧红的炭——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撞着官服纽扣,一下比一下急。
"老钱!"宋明允踹开仵作房的门时,老仵作正裹着被子打呼,被这声吼惊得滚下木榻,光脚踩在凉地上直抽气:"大、大人,这都三更天了......"
"烧壶热水,把银勺烤热。"宋明允把墨锭拍在案上,借着月光能看见老钱花白的胡子都在抖。
他伸手按住老仵作发颤的手背:"我要知道这墨里掺了什么——不是写在纸上的东西,是藏在墨芯里的鬼。"
老钱吸了吸鼻子,哆哆嗦嗦抄起银勺。
银勺在炭炉上烤得发亮时,他用刀尖挑下一点焦黑的墨粉,凑在勺底慢慢研磨。
宋明允盯着那团灰黑的粉末,喉结动了动——马钱子的毒还在脑子里打转,可这墨要是只掺毒药,犯不着藏在砖缝里烧。
"大人您看!"老钱突然把银勺举到他眼前。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勺底浮着几星细若尘埃的金芒,"这是雌黄粉!"他指甲盖大的脸上全是惊色,"写在纸上能改字,可掺在墨里......"
宋明允的手指"咔"地捏响了。
现代法医课上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雌黄,古人用来修改竹简错字的矿物粉,掺进墨里能让字迹在特定湿度下淡化,重新填上新字。
他盯着那点金芒,突然笑出声:"老钱,你说这墨是给考生用的,还是给枪手用的?"
张老三端着茶盏的手一抖,茶泼湿了半片衣襟:"替、替考?"他声音发尖,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可寒门考生都是穷得叮当响的,谁能请得起枪手?"
"寒门?"宋明允抄起案上的《大昌科举录》,翻到去年榜单那页,"你当那些写着'父耕母织'的名字都是真的?"他抽出支狼毫,在"李守仁王伯庸陈有年"三个名字下划了粗线,"这三个,我上月去他们老家查过——李守仁他爹在城里开绸缎庄,王伯庸他叔是州府通判,陈有年......"他指尖重重敲在纸页上,"他亲哥就在崔家松风堂当账房。"
张老三凑过去看,喉结动了动:"这......这字儿都不一样啊?"
"你看笔画走向。"宋明允抓起张老三的手按在纸页上,"李守仁的横画收笔带钩,王伯庸的竖画中间顿笔,陈有年的捺画拖得老长——可你看他们写'之'字的折角。"他用指甲尖点着三个"之"字,"都是先压笔再急提,像不像同一个人写累了,换着花样藏笔迹?"
张老三的眼睛突然瞪得溜圆:"大人,这、这跟我家隔壁王秀才教儿子写字似的!
他儿子手生,王秀才就攥着他手描,写出来的字儿乍看不一样,细瞧全是他的味儿!"
"所以这不是考场用墨。"宋明允把墨锭往桌上一磕,"是给枪手打掩护的工具——先让枪手用掺了雌黄的墨写一遍,等试卷收上去,再用特殊药水淡化字迹,让冒名的'寒门学子'重新誊抄。"他扯松领口,后颈全是汗,"松风堂烧得干净?
可他们算漏了,有人把关键墨锭藏在墙缝里。"
"大人!"外头突然传来小衙役的喊叫声。
张老三掀开门帘,见个小崽子举着本焦黑的账本直喘气:"在松风堂地窖里翻着的,沾了半桶灯油,没烧透!"
宋明允抢过账本,被焦味呛得直咳嗽。
泛黄的纸页上,"丙辰年冬·特制墨"的记录赫然在目——三十锭,后面跟着一行小字:"配寒门卷三十份"。
他手指蹭过那行字,突然笑出了声,笑得张老三后脊梁发凉:"三十锭墨,三十个'寒门'名额。
张老三,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崔家给权贵子弟洗白的价目表?"
张老三的手直抖,账本在他手里簌簌响:"这、这得牵连多少人啊......"
"牵连?"宋明允把账本往怀里一揣,官靴踩得青砖"咔"响,"我要的就是牵连。"他转身时撞翻了茶盏,瓷片蹦到墙角,"去把老周提来——那换墨的老东西,该说实话了。"
大牢的潮气混着霉味涌进来时,老周正蜷在草堆里打摆子。
他见宋明允提着灯笼进来,膝盖一软跪下来,鼻涕泡都哭破了:"大人饶命!
小的就是个跑腿的,崔家让小的往考生墨里换松风堂的特制墨,说能让字儿更亮堂......"
"更亮堂?"宋明允把账本拍在他面前,"亮堂到能让枪手的字儿先写一遍,再让冒牌货描第二遍?"他蹲下来,指尖掐住老周的下巴强迫他抬头,"陈二狗三人中马钱子毒,是不是因为松风堂的墨里掺了毒胶?
你当他们是考场里的虫,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老周的瞳孔剧烈收缩,突然像被抽了筋似的瘫在地上,哭嚎声撞得牢墙嗡嗡响:"小的真不知道胶里有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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