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泉州湾笼罩在咸腥的雾气中,潮水拍打福船龙骨的声音像是无数冤魂在叩门。陈砚秋蹲在"顺风号"的底舱,手指抚过浸透桐油的舱板——那些木纹的走向绝非天然形成,而是用《营造法式》记载的"水密隔舱"工艺刻意拼出的河图纹样。
"起锚!"
甲板上传来蒲家水手带着异域腔调的呼喝。底舱突然倾斜,陈砚秋不得不抓住身旁的货架稳住身形。货架上整齐码放的胡椒袋簌簌晃动,露出底下藏着的樟木匣——那是南剑州陶窑老匠人交给他的《论语》活字,每枚字模都裹着混入硝石的蜡衣。
薛冰蟾的璇玑匣突然发出蜂鸣。她单膝跪在舱底中央,银簪插入木板接缝轻轻一挑,竟揭起块三尺见方的暗板。暗板下的夹层里,密密麻麻排满带着水锈的青铜刀币——正是黄河文祭时沉入河底的那些。
"看币文。"
她拈起一枚刀币凑近气死风灯。陈砚秋这才发现,那些看似锈蚀的币面,在特定角度的光照下竟浮现出极细的刻痕。连起来读,竟是《尚书·禹贡》中关于扬州贡道的记载:"沿于江海,达于淮泗"。
舱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陈砚秋刚把暗板扣回,舱门就被猛地推开。进来的是个蓄着波斯式卷须的蕃商,腰间别着把镶嵌象牙的短刀。他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岭南口音:"郎君,大食海图换到了。"
羊皮海图在油灯下展开时,陈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图上标注的航线竟是用《千字文》编码,而各港口名称全以科举年份代替。更诡异的是,在标注"绍兴元年"的占城港旁,画着个微型砚台图案,与孟九皋临终前交给他的那方"墨池九窍砚"一模一样。
"蕃商也懂科举?"
卷须蕃商闻言大笑,突然撕开衣襟。他的胸膛上刺着幅泛青的《山海经》异兽图,但细看就能发现,那些异兽的眼睛全是缩微的活字——有的是"仁"字,有的是"义"字,在跳动的灯火下如同眨动的眼睛。
"家父是元佑三年的落第举子。"他用流利的汴梁官话说道,"流落占城后,靠默写经义换蕃商信任。"
底舱突然剧烈摇晃。薛冰蟾的璇玑匣自动弹开,露出内层的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死死指向东南方——那里是船舷的位置。陈砚秋扑到舱壁前,耳朵贴上前年从暹罗进口的铁力木板。
"金人的爪船。"
水下传来规律的叩击声,像是某种铁器在敲打船壳。卷须蕃商脸色骤变,从怀中掏出个象牙雕的八卦盘,盘面阴刻着二十八宿。他将八卦盘按在舱壁上,盘中的天池(指南针)竟自行转动,指向叩击声最密集的位置。
"底舱第三隔。"蕃商的声音发紧,"他们在找水密舱的机关。"
薛冰蟾已经拆开璇玑匣。齿轮与铜片在她指间翻飞,转眼拼成副精巧的水听器(宋代海军用的声呐装置)。当她将铜管贴在舱壁时,管口传来清晰的锉刀声——金人细作正在试图磨穿船底的铁网(防贝类附着用)。
"来不及转移活字了。"陈砚秋突然拔出短刀,刀尖抵住樟木匣的锁扣。
卷须蕃商却按住他的手:"用这个。"
他从腰间解下个鲨鱼皮囊,倒出十二枚黑曜石雕的印章。这是南海岛民用来标记渔网的符印,每枚印章底部都刻着《易经》卦象。当蕃商将印章按在舱板上排列成阵时,黑石表面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在木板上自动流淌成黄河故道的形状。
"蕃商的'海祭'秘术。"他取来胡椒袋,将黑石印章裹入其中,"当年妈祖显灵救过的商船,都用此法避祸。"
底舱突然传来木头开裂的脆响。
陈砚秋扑向声源处,发现舱板接缝已经渗出水线。薛冰蟾的银簪插入缝隙,挑出团带着腥味的藻类——这不是普通的海藻,而是只生长在黄河入海口的"卦草",叶片天然长成八卦形状。
"黄河文祭的草......"
话音未落,整艘福船突然倾斜。底舱涌入的海水瞬间没到脚踝,陈砚秋怀中的樟木匣浮了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浸泡过苦蘖酒的活字遇水后,竟在木匣表面蚀刻出清晰的纹路——是张完整的东南沿海藏书洞分布图。
"弃舱!"
卷须蕃商拽着他们冲向舷梯。陈砚秋最后回望底舱,看到海水已经漫过黑石印章组成的卦阵。那些印章在涡流中自行旋转,将胡椒袋撕开,黑色的粉末融入海水,竟让汹涌的浪头在瞬间平静下来。
甲板上的景象更令人窒息。
三艘金军爪船像水蜈蚣般缠住福船,女真水兵正用铁钩攀附船舷。蒲家的阿拉伯水手们手持弯刀守在桅杆旁,而船首像上那尊妈祖雕像的眼睛——两颗南洋珍珠——正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血色。
"抛货!"
随着老船主的吼声,水手们将成筐的瓷器抛向爪船。但这些不是普通货物——每件瓷器内壁都用矾水写着《武经总要》的片段,遇水即显。当瓷筐砸中爪船甲板时,飞溅的碎片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斑,竟让女真士兵纷纷捂眼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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