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高耸的飞檐和森森古树切割得支离破碎,落在何家祖屋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只留下斑驳、阴冷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檀香气味,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吸一口都带着腐朽的凉意。
何济跟在那个面容刻板、如同石雕的中年管事身后,踏过祖屋高高的门槛。他脸上那副在市集上玩世不恭的痞笑早已敛去,换上了一层看似轻松、实则绷紧的戒备。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这间象征着何家最高权威的屋子。
深阔、空旷、幽暗。巨大的梁柱撑起高高的穹顶,上面绘着早已褪色模糊的古老彩绘。墙壁是厚重的深色木料,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岁月感。光线主要来自正前方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榻两侧燃着的两盏长明青铜灯,灯焰幽幽,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屋子深处映照得更加影影绰绰。
紫檀木榻上,端坐着的正是何老太太。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青色粗布衣裙,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插着那根毫不起眼的乌木簪。枯瘦的双手叠放在膝上,左手正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乌亮、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乌木佛珠。珠子摩擦,发出极其轻微、却带着奇异韵律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祖屋里格外清晰。
她微阖着眼,仿佛在养神,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那张如同风干核桃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刻的皱纹在幽暗的灯光下如同刀刻的沟壑。整个人的气息,与这森冷古老的祖屋融为一体,如同一块沉默、厚重、却蕴藏着雷霆的磐石。
中年管事无声地退到阴影角落,如同融入了背景。
何济站在屋子中央,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冷和无形压力。他强迫自己站直,目光落在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枯指上,那节奏仿佛敲打在他的心跳上。
沉默,如同粘稠的墨汁,在祖屋内蔓延。檀香的气息浓得让人有些窒息。
终于,老太太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那微阖的眼皮缓缓抬起。两道如同实质、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站在下方的何济。
“济小子,”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屋子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昨夜祠堂门上那个‘止’字……”
她顿了顿,枯瘦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抬,指向何济的方向,仿佛隔空点着昨夜那扇门板。
“火候,差了些。”
何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动了一下,那点强装的轻松瞬间瓦解。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湿了内衫的脊背!
她果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清楚!那“止”字秘力不稳,最终被山贼首领的煞气冲击几乎崩溃,若非她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她是在点破自己的不足?还是在警告?
何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脑中瞬间闪过无数辩解或推脱的念头,但在老太太那双洞彻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微微低下头,涩声道:“是……小子学艺不精,让您老见笑了。”
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真实的回应。
老太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对他这反应还算满意(或者根本不在意)。她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捻动的乌木佛珠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站着也是站着。解个字吧。”她眼皮都没抬,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解……你眼前这个‘家’字。测测你的心性。”
解“家”字?测心性?
何济心头猛地一跳!这绝不是心血来潮!昨夜祠堂风波未平,今日市集显露手段,此刻又在这祖屋重地让她解“家”字……这分明是试探!是敲打!是要看他何济对何家、对族规、对血脉传承的态度!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瞬间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回答稍有不慎,恐怕立刻就会被扣上“心术不正”、“觊觎秘卷”、“不敬祖宗”的帽子!昨夜她可以弹指灭杀山贼,今日同样可以翻手将自己镇压!
压力如同山岳般当头压下!
何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能慌!必须应对!而且……要用《测字玄机录》的力量来应对!既然她要看,那就让她看个明白!
他目光扫过紫檀木榻旁的一张矮几,上面放着一套青瓷茶具。他几步上前,也不请示,径直端起一个尚有半盏冷茶的青瓷杯。指尖探入微凉的茶汤之中。
“老太太有命,小子斗胆献丑了。”他抬起头,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痞气的弧度,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他端着那杯冷茶,走回屋子中央。目光扫过脚下冰冷光滑、铺着深色方砖的地面。不行,地面太显眼。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老太太身前那张紫檀木榻旁边、同样紫檀木质的矮脚案几上。案几表面光滑如镜,擦拭得一尘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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