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干裂的土地,卷起呛人的黄尘。何济撩开马车帘子,目光所及,心猛地一沉。官道两旁,已非昔日景象。枯草间散落着零星白骨,远处黑压压的人群缓慢蠕动,间或传来压抑的咳嗽和孩童细弱的啼哭,如一根根无形的针,扎在人心上。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腐败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林青萝脸色发白,攥紧了何济的衣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盛满了惊痛。
苏明雪端坐一旁,清冷的面容也绷紧了,秀眉紧蹙:“离开桃源时,只闻边境不稳,流民滋生,却不知……竟已糜烂至此。”她望着车窗外一个抱着死去婴孩、目光呆滞的妇人,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的裙裾。
“停车。”何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凝。他率先跃下马车,素色的衣袍下摆在风中扬起,落在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格格不入,却又像一束骤然投入黑暗的光。
无需招牌,无需吆喝。当何济选了一处稍高的土坡,示意阿福将随车携带的药材搬下时,林青萝默契地开始生火架锅熬煮防疫的汤药,苏明雪则沉静地指挥仅有的两个苏府护卫维持秩序。何济自己,只在那土坡上放了一张简陋的木案。这微末的动静,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绝望的人群里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微弱的骚动和难以置信的低语。
“医……大夫?”
“是活菩萨吗?”
“半字先生!我认得!是武陵城里的半字先生!”一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中年汉子挣扎着从人群中挤出,扑倒在何济案前,“先生!求您发发慈悲!我婆娘,她…她快不行了!”他指着不远处草席上蜷缩的身影,涕泪横流。
何济眼神一凝:“莫急,容我一看。”他快步走过去,俯身探看。那妇人高热昏迷,面色青灰,唇瓣干裂出血,气息微弱。他迅速把脉,翻开眼睑,又查看了她手臂上几处溃烂的疮口,脸色愈发沉重。他起身,指尖蘸了旁边水罐里浑浊的水,在粗糙的木案上飞快写下一个“疾”字,笔画刚劲。
“此疫凶猛,热毒内陷,疮疡外发,更有污秽之气随水粮侵入脏腑。”何济语速清晰,“青萝,取‘清瘟败毒散’加双倍紫花地丁、蒲公英熬浓汁!明雪,烦劳取我银针,再取些干净布巾来!”
“好!”林青萝应声,动作麻利地翻拣药材。苏明雪已利落地打开随身的精致药囊,取出针包和素白布巾,快步递上,动作间带着大家闺秀的利落,低声道:“水源污浊,恐是根源之一。”
何济接过银针,对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苏小姐慧眼。待稳住此妇,需尽快查明水源。”他不再多言,凝神静气,手中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刺入妇人几处大穴。同时,他左手微不可察地在袖中一引,一只通体碧绿、仅有米粒大小的蛊虫悄然落在他指尖。他运指如风,将蛊虫轻轻按在妇人腕部一处最大的疮疡旁。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那碧绿小虫并未钻入皮肉,而是周身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荧光,仿佛在吮吸着什么。肉眼可见,疮口周围那令人心悸的青黑色晕染竟缓缓向内收敛了一小圈!妇人紧蹙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些,呼吸虽仍微弱,却不再似方才那般艰难欲断。
“神了!真神了!”那汉子看得目瞪口呆,激动得连连磕头。
“蛊虫吸其热毒,银针导其滞气,汤药固其根本。三管齐下,或有一线生机。”何济声音沉稳,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无数双饱含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朗声道:“此症虽凶,并非绝路!有病的,排好队!青萝姑娘的汤药,人人可领一碗,暂作防范!重症者,抬至此处!”
人群短暂地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嚎与感激。秩序在苏明雪冷冽而有效的指挥下渐渐形成。林青萝那边的大锅药汤翻滚着苦涩却令人心安的气息。
就在这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当口,一股淡雅清冷的幽香,忽然飘入这污浊的空气。人群被无声地分开一条缝隙。一名女子款步而来。
她身姿窈窕,穿着一身烟霞色的素锦罗裙,在这灰败的天地间,宛如一朵骤然绽放的芙蓉。脸上覆着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色竟是奇异的浅灰,如同雾霭朦胧的秋水,沉静得仿佛能倒映人心,却又带着一种远隔尘嚣的疏离。她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精悍、腰悬长刀的护卫,气度不凡。
女子径直走到何济案前,无视周遭的混乱与污秽,微微屈膝一礼,声音透过薄纱,清泠如玉石相击:“先生悬壶济世,泽被苍生,小女子途经此地,心甚感佩。有一字久困于心,冒昧求先生一测,不知可否?”她的目光落在何济脸上,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流民、护卫,甚至正在分药的林青萝和苏明雪,都看了过来。何济迎上那双奇异的灰眸,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旅途劳顿后的慵懒,却不减清朗:“美人当前,焚香抚琴方是雅事。奈何此地唯有尘沙与疾苦,倒显得在下唐突了。姑娘欲测何字?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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