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暴雨冲垮了陈老三家的猪圈。他在废墟里翻找时,看见墙角盘着团墨绿色的影子——是母蛇,它的伤口已经愈合,鳞片油亮得能照见人影,七只幼蛇正叼着野果往他脚边放,最小的那只嘴里还衔着枚野鸡蛋。
阿秀抱着饲料袋站在门口,突然笑出声:“敢情这是来还礼了?”母蛇昂起头,信子吐出个弧度,像极了人类微笑的模样。陈老三蹲下身,任幼蛇们爬上他的手掌,感觉它们的小舌头舔过掌心的老茧,痒痒的,像春天的草芽破土而出。
山雾漫进来时,母蛇带着幼蛇滑入草丛。陈老三捡起脚边的野鸡蛋,蛋壳上还沾着蛇涎,温热的。阿秀突然指着远处喊:“你看!”只见暮色中的鹰嘴崖上,七道黑影正顺着岩壁游动,最大的那道停在石尖上,转头望向他们,信子在晚风里轻轻摆动,像是在说再见。
母蛇再来时,背着篓子的陈老三正在后山林子里采草药。竹篓里的薄荷与半枝莲晃出细碎的影子,突然被一道墨绿的闪电撞得七零八落——是那只最小的幼蛇,三个月不见,它已经有成年人小臂长,鳞片间还缠着几丝山茶花的粉瓣。
“小龙崽,你娘呢?”陈老三话音未落,头顶的树冠突然沙沙作响。母蛇盘在横枝上,嘴里叼着株人形的野山参,参须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它松开嘴,山参“扑通”掉进竹篓,惊起几只在草药里打盹的草蛉。
阿秀在厨房熬蛇伤药时,总说陈老三中了蛇蛊。可当她看见竹篓里的山参时,捣药的木杵顿了顿:“这玩意儿能换三袋猪饲料。”她指尖沾着金黄的药汁,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虹,“上回镇里药房的李老板说……”
“留着。”陈老三打断她,用布片裹好山参,“给村西头的瞎子张叔。他儿子去年被五步蛇咬,我没救回来。”母蛇突然游到他脚边,脑袋轻轻撞着他的布鞋,像是赞同。阿秀看着它腹下淡粉色的愈合疤痕,突然伸手摸了摸,母蛇没有避开,反而用信子舔了舔她的指尖。
芒种那天,暴雨冲断了进山的唯一木桥。陈老三背着急救箱往邻村赶,刚走到断桥边,就看见母蛇盘在对岸的巨石上,尾巴缠着根碗口粗的野藤。它朝他昂起头,连吐七次信子,每次都指向不同的方向——那是七条隐匿在山林里的安全小径。
“你成精了?”陈老三踩着野藤过河,急救箱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母蛇游走时,他看见它鳞片上粘着的苔藓里,嵌着几颗野草莓,正是他上次给幼蛇们带的零食。
入秋时,阿秀在猪圈里发现一筐野鸡蛋。蛋壳上沾着新鲜的草汁,最底下还压着枚蛇蜕——完整的、泛着青玉光泽的蛇蜕。她突然想起上个月陈老三犯腰痛,半夜爬起来敷蛇伤药,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却只看见墙根堆着几味治风湿的草药,叶片上还凝着露水。
“它们比人懂报恩。”陈老三把蛇蜕收进陶罐,罐子里还躺着幼蛇们送来的野核桃、山茱萸。阿秀没说话,转身往灶台添了把柴,锅里炖着的猪脚汤飘出香味,混着墙角艾草的气息,竟有了几分暖意。
冬至前,村里来了批收蛇的贩子。为首的男人戴着皮手套,腰上别着闪着寒光的蛇钩,在晒谷场上吆五喝六:“活的过山峰,一条换两头羊!”陈老三蹲在门槛上抽烟,看见母蛇的幼崽们躲在晒谷架后,最小的那只正用尾巴卷着块石头,模仿人类投掷的动作。
“别露头。”他对着空气轻语,烟灰簌簌落在鞋面上。阿秀突然从屋里冲出来,往贩子们的蛇皮袋里塞了把纸钱:“晦气东西,别脏了我们地界!”贩子们骂骂咧咧地走了,她转头看见陈老三嘴角的笑,抬手捶了他一下:“看什么?还不去喂猪!”
雪落第一片时,陈老三在鹰嘴崖下发现了受伤的母蛇。它的左前鳞缺了三块,伤口处沾着人类的血——是猎枪的霰弹伤。幼蛇们围在它身边,用身体焐着它,最小的那只正把自己埋进母蛇的伤口里,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不许死。”陈老三解开棉袄裹住它们,棉絮粘在蛇鳞上,像落了层春雪。阿秀举着马灯赶来时,看见他跪在雪地里,双手正在给母蛇剜出弹片,血珠滴在雪地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你要把自个儿赔进去?”她的声音带着颤,却把装着热酒的葫芦塞到他手里。陈老三没接,低头用嘴吸出伤口里的淤血,腥甜的味道混着雪水,在舌尖化成铁锈般的涩。母蛇突然咬住他的袖口,却没用力,只是轻轻扯着,像是在劝他停下。
三个月后,春雷响过第一声时,母蛇带着幼蛇们出现在陈老三家的院子里。最小的幼蛇已经能缠住陈老三的胳膊溜旱冰,它嘴里叼着朵初开的映山红,花瓣上还沾着晨露,颤巍巍地掉进阿秀的围裙兜里。
“该给你们起名字了。”阿秀摸着幼蛇的头,它的信子舔过她掌心的老茧,那里有去年被镰刀划开的疤。陈老三靠在门框上抽烟,看七道墨绿的影子在菜畦里穿梭,最小的那只突然钻进他的裤管,凉丝丝的,像条会动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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