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丘的夜雾浸湿了青袍。
叶尘跟着老汉穿过石阶,剑池畔的密林中,十余名精壮汉子正围着篝火低声交谈。他们脚边堆着藤球、渔网和几柄未开刃的朴刀——明为蹴鞠,暗习武艺。
“这位就是汴京来的叶郎君。”老汉举起红灯笼,“带着齐云社的信物。”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突然踢起藤球,球如流星直袭叶尘面门。叶尘侧身用铜镜一挡,球撞在镜面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好身手!”汉子抱拳,“某家岳山,原在汴梁禁军蹴鞠营。”
岳山?叶尘心头一震。这分明是《岳氏蹴鞠战阵谱》的撰写者!可史料记载他应当死于金兵之战。
“金人破城时,我们三十个兄弟用鞠球塞满火药,炸了他们的云梯。”岳山掀开衣襟,露出满身烧伤,“可惜高俅那奸贼提前开了宣化门...”
篝火噼啪作响,叶尘从怀中取出竹简:“高二娘托我找张叔夜将军。”
“张将军在福州练水师。”岳山突然压低声音,“但朝廷下了‘禁海令’,战船都改成采珠船了。”
铜镜在此时突然发烫。叶尘借火光看去,镜面浮现出高丽商船的画面——甲板上,宋商正用蹴鞠结交异国贵族。
“可有兄弟懂航海?”
“泉州陈氏商队常偷偷出海。”岳山从腰间解下半枚铜钱,“拿这个去找‘白瓷陈’,就说,就说大宋的球,不能烂在锅里。”
三日后,叶尘站在明州港的礁石上。咸腥海风中,铜镜纹路已变成浪花纹——时空锚点再次偏移。远处,陈家的三桅帆船正在装货,水手们喊着号子把青白瓷搬上甲板。
“郎君确定要出海?”白瓷陈是个精瘦的闽南汉子,脚边竹筐里装着几十颗素面藤球,“这趟要去高丽、倭国,碰上朝廷巡检可是杀头的罪。”
叶尘将竹简藏进瓷瓶夹层:“总比烂在这里强。”
启锚时下起细雨。叶尘站在船尾,望着渐远的南宋海岸线。岳山临别时的话犹在耳边:“《战阵谱》我另誊了一份,太行山的义军...咳咳...用得着。”
忽然,桅杆上的了望哨惊呼:“巡检船!”
叶尘握紧铜镜。镜中影像剧烈波动,显示出两种可能:若被俘,竹简将随沉船湮灭;若跳海,或可漂流至海岸。
“转舵!抢东风!”白瓷陈的吼声与海浪混作一团。
铜镜突然裂开一道细纹。叶尘在颠簸中看见镜中浮出陌生海岸——那里有皮肤黝黑的孩童,正踢着椰子壳模仿宋人蹴鞠的动作。
飓风袭来时,他最后望了一眼南宋方向。雨幕中,仿佛看见母亲撑着油纸伞站在临安巷口。
“原来如此。”他苦笑抱紧瓷瓶,“传承从来不是一条直线...”
巨浪吞没了甲板。在窒息的黑暗中,铜镜纹路彻底化为汹涌的浪涛。
咸腥的海水灌入鼻腔,叶尘在窒息中攥紧铜镜。
意识模糊间,耳边忽然响起清越的钟声——是泉州开元寺的梵钟!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趴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四周竟是挂着“宋”字旌旗的战船。
“又醒了一个!”满脸烟灰的小兵拽他起来,“快帮忙搬箭矢!”
叶尘踉跄着站稳,这才看清海天之间密布的战舰。远处崖山轮廓如卧牛,而更远的水平线上,元军船队的帆樯正压着晨光逼近。
景炎三年(1278年),南宋最后的战场。
“发什么呆?”一名独臂校尉踹来木箱,“把鞠球分下去!”
箱中竟满是皮革缝制的实心鞠球。叶尘拾起一颗,触到内里硬物时心头一震——这分明是裹着火药的震天雷!
“张世杰将军的计策。”校尉咧开干裂的嘴唇,“当年汴京齐云社的‘流星赶月’,如今要叫蒙古人尝尝鲜!”
铜镜在怀中发烫。叶尘借整理衣襟时瞥见镜面:画面里的小皇帝赵昺正被宫人围着踢球,而更远处,元军水师正在调整投石机射程。
“来不及了...”他脱口而出。
“什么?”
叶尘突然夺过木箱:“这些球要绑上铁蒺藜!蒙古人的牛皮甲不怕火,但怕扎脚!”
校尉怔了怔,突然放声大笑:“妙!就像当年高太尉...呸!就像当年岳家军对付铁浮屠!”
战鼓骤然擂响。叶尘跟着士兵们冲向船舷时,看见一群小太监还在甲板角落嬉戏踢球。那颗鎏金铜鞠在阳光下划出灿亮的弧线。
“接着!”小皇帝突然把球踢向叶尘。
铜鞠入手沉甸甸的,底部刻着“宣和御制”四字——这竟是徽宗年间宫中的旧物!叶尘刚要奉还,却听小皇帝笑道:“朕的船要沉啦,这球赏你蹴着玩罢。”
元军的火箭如蝗虫般袭来。叶尘抱着铜鞠滚入下层船舱,在晃动中看见角落里堆着的《武经总要》——书页正翻在“水战·火攻篇”,旁边还有半卷熟悉的竹简。
是《齐云战谱》!
他扑过去展开残卷,最后几行被血浸透的字迹竟是自己当年在汴京写下的批注:「若遇铁骑,可佐以铁蒺藜...」
整艘船突然倾斜。海水涌入的刹那,铜镜爆发出刺目青光。叶尘在灭顶的黑暗中,听见无数声音交织:
“郎君,球要踢得低才破得了阵...”这是高二娘。
“蹴鞠之道,在眼明心亮...”这是岳山。
最后响起的,是姜子牙的叹息:“现在明白了?传承不在庙堂,而在民间。”
咸涩的海水突然变成清苦的茶香。
叶尘剧烈咳嗽着抬头,发现自己跪坐在青莲司的玉墀上。青铜镜安静地躺在掌心,镜背蹴鞠纹路已恢复如初,只是边缘多了一道海浪状的裂痕。
“看够了?”姜子牙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殿外云海翻腾,隐约可见不同时空的碎片:泉州港远航的商船、太行山义军操练的营地、甚至欧罗巴教堂彩窗上踢球的画像...
叶尘摩挲着铜鞠上“宣和御制”的刻痕,突然笑了:“您早就知道,蹴鞠从未真正消亡。”
“但你要找的答案呢?”
殿中静了下来。叶尘望向云海中沉浮的崖山站船,那些绑着火药的鞠球正一颗接一颗亮起又熄灭,如同时空中明灭不定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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