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露殿东暖阁的窗扉敞开着,暮夏的风已褪去了燥热,裹挟着庭院里迟开的木樨幽香,丝丝缕缕地渗入。夕阳熔金,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慵懒的光影。空气里沉淀着浓重的药味,却也奇异地融入了这一刻难得的、近乎凝固的宁静。
楚明凰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云锦软衾。几个月的艰难复健和沈昭无微不至的汤药调养,如同最精心的匠人,在她这具曾被彻底摧毁的躯壳上,极其缓慢地、一点一滴地修复着。曾经骇人的死寂苍白被一层极其微弱却持续存在的生气所取代,虽然依旧清瘦得惊人,颧骨微凸,但肌肤下已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透明。心口处狰狞的疤痕被柔软的丝质寝衣妥帖地覆盖,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轮廓。
此刻,她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夕阳的余晖温柔地勾勒着她略显单薄的侧脸轮廓,在她浓密的长睫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金芒。那双曾经淬火寒星、蕴藏着无上威仪与杀伐的凤眸,此刻沉淀着一种深水般的平静,疲惫依旧,却不再有往日被国事重压和灵魂剧痛折磨出的刻骨戾气。仿佛惊涛骇浪终于平息,只余下劫后余生的空旷与一种近乎虚无的倦怠。
沈昭坐在她身侧,后背轻轻倚靠着软榻的扶手,让楚明凰能更舒适地倚靠在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肩头。她的一只手被楚明凰微凉的手虚握着,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柄小巧的玉梳,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极其缓慢地梳理着楚明凰散落在自己肩颈处的、如同墨色绸缎般的长发。梳齿滑过发丝的细微“沙沙”声,是这片宁静中唯一的韵律。
空气里弥漫着木樨的甜香、未散尽的药味,以及两人身上交织的、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时光仿佛被拉得无比悠长,凝固在这夕阳斜照的暖阁一隅。
沈昭的目光追随着玉梳,落在指间柔顺的发丝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楚明凰身体的重量,那份依恋和全然交付的信任,像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浸润着她初愈却已无比坚韧的心房。那些惊心动魄的生死挣扎,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与守护,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将她们早已密不可分地熔铸在一起。
“……昭昭。” 楚明凰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嘶哑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风浪平息后的平和,如同被流水打磨光滑的卵石。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燃烧的云霞上。
“嗯?” 沈昭停下梳头的动作,微微侧过脸,脸颊几乎贴到了楚明凰微凉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
楚明凰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更深地倚靠在沈昭温暖的肩窝里。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全然的放松和依赖。
“……我们……”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最准确的词语,每一个音节都吐得异常艰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走吧。”
沈昭握着玉梳的手指猛地一紧!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她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明凰沉静的侧脸。
楚明凰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震惊和悸动,那只虚握着沈昭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初学者的笨拙,却无比坚定地收拢,将沈昭的手指更紧地包裹在自己微凉的掌心里。
“……离开……这里……” 她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夕阳的金辉在她眼底跳跃,映照出一种近乎神往的微光,“……去看看……这山河……”
她微微喘息了一下,积攒着力气,最终,一个带着无尽疲惫和深切渴望的字眼,清晰地吐出:
“……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们自己的日子”。
这六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昭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狂喜、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种灭顶的酸楚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击得她眼眶发热,喉咙哽咽!
离开这禁锢了无数血泪、阴谋与痛苦的深宫!
离开这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带来无尽枷锁的皇座!
去看万里山河,去过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平凡而自由的日子!
这是她深埋心底、连想都不敢奢望的梦!如今,却由这个曾执掌乾坤、背负着整个帝国重担的女人,亲口说了出来!
沈昭猛地低下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的、温热的水痕。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坚定:“好!好!我们走!明凰,我们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去哪里都好!”
她反手紧紧回握住楚明凰微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承诺都传递过去。
楚明凰终于缓缓转过头。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容颜。她看着沈昭泪流满面、却闪烁着无比璀璨光芒的眼眸,那双布满血丝、沉淀着万水千山的凤眸深处,终于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足以融化一切坚冰的……释然笑意。那笑意很淡,很浅,却像拨云见日的初阳,照亮了彼此眼中共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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