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在侯瑱刻意的逢迎和几位江州官员的凑趣下,渐渐活络起来。丝竹之声不知何时悄然响起,一队身着轻纱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乐声翩跹起舞。舞姿曼妙,衣袖翻飞,香风阵阵,暂时冲淡了之前的肃杀与紧绷。
几番推杯换盏,彼此间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侯老哥,”陈平凡端起一杯酒,对着侯瑱示意,脸上带着酒后的微醺笑意,“这酒,是真不错!醇厚甘冽,回味悠长,绝非寻常之物啊。”
侯瑱正愁找不到由头拉近关系,一听陈平凡夸酒,顿时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己。他本就嗜酒,此刻更是来了精神,带着几分自矜道:“陈老弟也是好酒之人?识货!不是老哥哥我夸口,这酒,眼下还真就只有咱们江州府能喝得到!”他举起自己那杯,对着灯光,欣赏着杯中琥珀色的光泽,“这‘桃花酿’,乃是数月前州里新开的一家酒坊所出。说来也奇,此酒一出,立时风靡江州!其滋味之醇美,啧啧,竟比二十年前名动一时的建康胡家桃花酿,还要更胜一筹!老弟若是喜欢,待会老哥就命人给你备上几车,路上慢慢品!”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带着酒酣耳热的兴奋和对佳酿的由衷喜爱,仿佛全然忘了眼前这位“陈老弟”正是带着太子的利剑来夺他权柄的人。
“桃花酿?”陈平凡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光芒,“好酒!不过好酒也不能贪杯误事。”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光滑的杯沿上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微响,话锋随即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侯老哥的美意,兄弟我心领了。待郢州事了,兄弟我定当重返江州,与老哥把这桃花酿喝个痛快!那时,想必更是酣畅淋漓!”
侯瑱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陈平凡这话,看似回应饮酒,实则点明了主题——郢州之事,才是当务之急。那“重返江州”四个字,更是隐隐透露出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仿佛江州已是他囊中之物,随时可以回来取用。
“对对对!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侯瑱连忙点头附和,心中却是一凛。这少年将军,谈笑间便已将话题引向了核心,其心机与掌控力,远超他的预料。他借着举杯掩饰,目光飞快地扫过陈平凡。对方依旧含笑看着他,眼神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侯瑱仿佛看到了一柄缓缓出鞘的剑,锋芒内敛,却寒气逼人。
他心中的那点侥幸和试探,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拿出态度!
侯瑱放下酒杯,脸上笑容敛去,换上一副凝重而忠恳的表情,对着陈平凡,也对着黄三江,拱手道:“天使,陈将军,军情如火,刻不容缓!下官深知郢州之事关乎朝廷威严、地方安宁。圣旨煌煌,下官岂敢有半分懈怠?方才宴前,下官已命州府上下,全力清点完毕!”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急切的表忠心的意味,“钱粮几何,兵马实数,丁壮名册,一应所需,俱已备齐!只待将军一声令下,江州上下,必倾尽全力,以供将军驱策!若有半分差池,侯瑱甘当军法!”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情真意切,仿佛之前的犹豫和算计从未存在过。
黄三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陈平凡则看着侯瑱,片刻后,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终于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了然和掌控的意味:“好!侯刺史果然公忠体国,深明大义!有刺史此言,陈某心中大定。”他站起身,那份少年人的随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统兵大将的冷冽与决断,“天使一路劳顿,请早些安歇。侯刺史,烦请将一应账册、名簿,即刻移送本将行辕。兵贵神速,今夜,本将要看到江州可用之兵、可用之粮的确数!明日辰时,点卯升帐!”
“是!下官遵命!”侯瑱立刻起身,躬身领命,再无二话。动作干脆利落,姿态恭谨无比。
夜已深,刺史府大部分区域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靠近前衙的书房和存放文卷的签押房依旧亮如白昼。侯瑱亲自坐镇,指挥着心腹属吏,将一摞摞早已准备好的账册、兵员名簿、粮草清册、丁壮籍册,小心翼翼地搬出,装入一个个特制的、包着铁角和铜锁的樟木箱中。
“手脚都麻利些!仔细点,一本都不许落下!特别是九江大营的兵员实籍,还有仓曹刚核验过的粮秣细目,务必放在最上面!”侯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亲自检查了几个关键的木箱,手指拂过冰冷的铜锁,眼神复杂。这些都是江州命脉的凭证,此刻却要亲手交出去。
“大人,都……都备齐了。”仓曹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有些发虚。
侯瑱点点头,没有看那堆积如山的箱子,目光转向门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那位少年将军的行辕。“备车,本官亲自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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