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瑱猛地从坐榻上站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恭敬肃然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个焦灼愤怒的人从未存在。
“开中门!诸官随我出迎天使与平北将军!”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重的江州城正门——“浔阳门”,在绞盘发出的吱呀呻吟声中,缓缓洞开。吊桥轰然放下,砸在护城河的河岸上,扬起一片尘土。侯瑱身着官袍率先大步走出城门洞。身后,江州大小官员数十人,依品秩高低排成两列,个个屏息凝神,垂手恭立。
城门口,气氛肃杀而凝重。远处官道上隐隐传来的马蹄和车轮声。
在侯瑱焦急地等待中,终于看到了天使的旗帜。两百余人的队伍行至城门口一箭之地,缓缓停下。黄三江与陈平凡翻身下马。
侯瑱立刻率领身后所有官员,躬身迎上,动作整齐划一。他深深一揖到地,声音洪亮而清晰,回荡在城门内外:“江州刺史侯瑱,率州府众僚属,恭迎天使!”
黄三江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侯瑱:“侯刺史辛苦了。此番奉太子殿下谕旨,星夜兼程,所幸不负使命。”他的目光扫过侯瑱身后恭敬的官员们,微微颔首。
侯瑱顺势起身,目光立刻转向陈平凡,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恭敬,仿佛并不知晓这位年轻将军的身份。他转向黄三江,试探着问:“天使辛苦。敢问天使,这位……将军是?”语气拿捏得极准,带着下级对上级使者的请示,以及对陌生将领应有的距离感。
黄三江侧身,郑重介绍:“此乃新任平北将军,陈平凡陈将军。奉太子殿下钧旨,节制江州兵马,主持郢州平叛事宜。”
侯瑱立刻再次躬身,这一次是专门对着陈平凡,姿态放得更低:“下官侯瑱,见过平北将军!将军少年英杰,威名远播,今日得见,实乃江州之幸!”他语气诚挚,表情恭敬,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平凡的目光在侯瑱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似乎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让侯瑱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被无声地审视。陈平凡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不知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随即淡淡开口:“侯刺史过誉了。陈某初来乍到,日后还需侯刺史多多襄助。”声音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质感,却又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黄三江适时地接口:“侯刺史,陈将军,天色向晚,不如先行入城,安顿仪仗,再宣旨意不迟?”
“正该如此!天使、将军,请!”侯瑱如蒙大赦,连忙侧身让开道路,亲自在前引导。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江州城。街道两旁,早有州府兵丁肃立维持秩序,将好奇围观的百姓远远隔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马蹄声在街巷间回响,更添几分威严肃穆。
刺史府正堂,早已布置停当。地面用净水泼洒过,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大堂中央,一张宽大的香案铺设着崭新的杏黄锦缎,上面香炉、烛台一应俱全,三柱粗大的线香已经点燃,青烟袅袅,散发出浓郁的檀香气味。
黄三江立于香案之后,神色肃穆。陈平凡立于其侧,腰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侯瑱率领州府所有官员,在香案前黑压压地跪倒一片,人人俯首,屏息凝神。
黄三江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清朗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响起,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众人的耳膜上:
“监国太子令:郢州逆贼,抗命不臣,祸乱地方,实为国蠹。着平北将军陈平凡,假节钺,总制江州诸军事,发兵讨逆,以靖地方。江州刺史侯瑱,务须倾力协同,所有粮秣军械、丁壮征调,一应供给,皆听平北将军调遣,不得推诿延宕,贻误军机!如有违逆,或暗行掣肘,致令战事不利者,军法从事,定斩不饶!钦此!”
“军法从事,定斩不饶!”
最后八个字,黄三江念得格外缓慢而沉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侯瑱的心头。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后背的官袍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了一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香案之后,那位少年将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后颈上,带着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威压。
“臣,侯瑱,领旨谢恩!”侯瑱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极其庄重地从黄三江手中接过那卷仿佛带着血腥气的圣旨。起身时,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陈平凡的脸,那张年轻而平静的面孔下,似乎蕴藏着足以将他碾碎的雷霆之力。他心中那点因对方年轻而起的最后一丝轻视,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对皇权的恐惧——这个少年,是太子手中一把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快刀!
接风宴设在刺史府后花园的“听涛阁”。此地临水,引甘棠湖活水入园,形成一方小池,池畔植有垂柳,晚风拂过,柳丝轻摇。阁内灯火通明,早已备下丰盛筵席。侯瑱换了一身稍显家常但仍不失体面的锦袍,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之前的惊惧被他很好地藏了起来。
“天使一路鞍马劳顿,陈将军亦是风尘仆仆。下官略备薄酒,为天使与将军接风洗尘!粗陋之处,还望天使与将军海涵!”侯瑱亲自执壶,为黄三江和陈平凡斟满第一杯酒,姿态放得极低。
黄三江作为太子长史,虽是天子近臣,但此刻也知趣地将主位让给了真正的主角陈平凡。他只是微笑颔首,并不多言,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在陈平凡身上,带着不言自明的支持。
陈平凡脸上也挂着得体的微笑,端起酒杯:“侯刺史太客气了!陈某在庐山也盘桓了数月,说来惭愧,竟还未尝过这江州府内的佳肴。今日倒是沾了天使的光,能一饱口福,侯刺史可莫要笑话陈某嘴馋啊!”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侯瑱心中一动,暗忖这少年将军果然已在江州暗中经营了数月,难怪太子如此放心将兵权交予他。脸上笑容却更加热络,连声道:“陈将军这话真是折煞下官了!只怪下官眼拙,竟不知将军大驾就在江州境内,未能及早拜望聆听教诲,实在是下官怠慢!失礼之处,待会定要多敬将军几杯,以示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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