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明白!”程昱凛然应诺,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密室中,只余下曹操粗重而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以及那几盏灯芯因油脂将尽而发出的、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噼啪爆裂声。沉重的死命令,已然下达,再无回头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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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编城的西市,喧嚣中自有一股粗粝的烟火气。这里远离官衙府邸的肃穆,也少了几分主街商铺的浮华精致。空气中混杂着牲口粪便、劣质酒水、廉价脂粉以及汗水的浓烈味道。街道两旁挤满了售卖粗陶瓦罐、竹篾器具、廉价布匹乃至柴火草料的地摊,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不绝于耳。
在这片市井的喧嚣深处,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而过的陋巷尽头,新开了一家铁匠铺。铺面狭小,门脸陈旧,歪歪斜斜地挂着一块被烟熏得发黑的木招牌,上面用粗劣的刀法刻着两个模糊的字:“王记”。
炉火正旺。
炽热的炭块在厚实的土炉里烧得通红,映亮了炉前一个精壮汉子古铜色的脸庞和虬结的臂膀。正是影七。他上身只着一件被火星燎出无数小洞的粗麻无袖短褂,露出块垒分明的肌肉。汗水沿着他沟壑纵横的脊背和胸膛不断滚落,在火光下亮晶晶的。他左手用长铁钳牢牢夹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条,右手抡起一柄沉重的大锤,每一次砸落,都带着千钧之力,发出沉闷而极富节奏的“铛!铛!”巨响。火星如赤红的暴雨,随着每一次锤击猛烈地迸溅开来,在他脚边的泥地上留下无数焦黑的斑点。
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滚落,流过紧抿的嘴角,滴在滚烫的铁砧上,瞬间化作一缕刺鼻的白烟。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力量感,每一次锤击都恰到好处,铁条在他锤下顺从地延展、变形,渐渐显出一把柴刀的雏形。眼神专注得近乎凝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块烧红的顽铁和手中这柄沉重的铁锤。只有偶尔,在换气的间隙,他那双看似沉浸在劳作中的眼睛,会极其短暂、极其迅疾地抬起,越过低矮的屋檐,投向西北方向那片被高大院墙和浓密树影遮挡的天空。那个方向,正是戒备森严的格物院。目光锐利如电,一闪即逝,随即又沉入那单调而震耳的铁锤声中,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从未发生。巷子口偶尔有行人好奇地探头张望,也被这灼热的气浪、震耳的噪音和汉子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悍勇气息所慑,匆匆瞥一眼便快步离开。
离“王记”铁匠铺几条街外,靠近格物院外围那片被严密管控的“禁区”边缘,气氛则截然不同。这里的房屋稍显整齐,多是些小吏、低级工匠或为格物院提供日常物料的商贩住所。午后慵懒的阳光斜斜地洒在略显安静的街道上。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背陈旧藤编药箱的中年人,正慢悠悠地走着。他面容清癯,留着三缕稀疏的山羊胡,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阅尽世事的疲惫。正是乔装为游方郎中的影九。他手里提着一串用草绳系着的铜铃,走几步便轻轻摇晃一下,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叮铃”声,口中拖着悠长的调子:“诊脉开方,消灾祛病喽……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陈年咳喘、无名肿毒……”
在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前,影九停下了脚步。一个须发花白、穿着沾满油污和木屑短褂的老者,正费力地坐在自家门槛上,左脚裤管高高卷起,露出膝盖下方一段扭曲变形、皮肤呈暗紫色的伤腿。他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口啜饮着浑浊的米酒,浑浊的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巷子,神情麻木。
影九的目光在那条触目惊心的伤腿上停留了片刻,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医者的悲悯。他上前几步,微微躬身,声音温和:“老丈,您这腿……怕是有些年头了吧?看着是旧伤未愈,又遭了湿寒之气侵扰,每逢阴雨,怕是痛如钻心?”
老者抬起浑浊的眼,瞥了影九一眼,哼了一声,带着浓重的交州口音:“痛?痛算个啥?能捡回条老命,已经是祖上积德喽!”他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暂时压下了腿部的钝痛。
“哦?”影九顺势在门槛另一侧的石墩上坐下,动作自然得如同邻里串门,顺手将药箱放在脚边,“老丈这伤……瞧着不像是寻常磕碰,倒似……被什么重物狠狠砸压过?”他试探着问,眼神关切。
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和怨毒的复杂光芒。他沉默了片刻,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长久压抑的苦闷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倾泻口,他猛地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粗着嗓子道:“砸压?哼!是老子命大!在‘那地方’……给那些官老爷们打下手,搬那些死沉死沉的铁疙瘩……一个没留神,脚底拌了根他娘的破绳子!上面吊着的铁架子,‘轰’地就砸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扭曲的小腿,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要不是老子躲得快,砸中的就不是腿,是脑袋!当场就得去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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