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我几乎是闭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块沉重的石头般砸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腥臭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呛得我眼前发黑。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我拼命划水,蹬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岸!上岸!
每一次划水,每一次挣扎,都感觉身后那翻滚的、冒泡的黑水里,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盯着我的脊背,随时可能伸出冰冷的手将我拖回深渊。我不敢回头,只是疯了一样扑腾。
终于,脚底触到了滑腻的河泥。我手脚并用,如同一条离水的鱼,狼狈万分地扑上了泥泞的河岸,大口大口地呕吐着腥臭的河水,混杂着胃里的酸水,整个人瘫软在冰冷的泥地里,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庆幸夹杂着后怕,让我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我挣扎着抬起头,抹开糊住眼睛的泥水,急切地望向那一片漆黑、如同择人而噬巨口的河面——
乌篷船呢?
河面上空空荡荡。
只有无边的暴雨疯狂地抽打着墨色的河水,激起无数惨白的水花。那盏豆大的油灯,那奋力搏击风浪的船影,那穿着红嫁衣的浮尸,那凶神恶煞的老船公……全都消失了。仿佛刚才那惊魂动魄的一切,都只是我在暴雨和恐惧中产生的一个疯狂而短暂的噩梦。
只有手腕上那五道深入皮肉、青黑发紫、隐隐透着刺骨寒意的指印,还有浑身上下湿透冰冷、沾满泥泞的真实触感,如同烙印般提醒着我——那不是梦。
我瘫在泥泞里,牙齿咯咯作响,望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死寂的黑暗河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比冰冷的雨水更甚百倍,无声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
日子像被水泡过的旧布,缓慢又带着股散不去的阴湿气。那夜黑水河的经历,成了我骨头缝里一道驱不散的寒凉。手腕上的青黑指印淡了些,却始终盘踞不去,天气稍一变,骨头缝里就丝丝缕缕地透出寒气,提醒我那不是幻觉。
这天,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我赶了半日路,嗓子眼干得冒烟,瞥见官道旁歪着一间简陋的茶摊。几根朽木柱子撑着个茅草顶,勉强遮挡着毒辣的阳光。摊主是个干瘦老头,正蔫头耷脑地坐在炉子后打盹。
我像条渴疯的鱼,一头扎进茶棚的阴影里,一屁股瘫在条凳上,震得那破桌子吱呀乱响。
“老丈,凉茶!快!” 声音嘶哑得厉害。
老头被惊醒,慢吞吞地起身,拎起大茶壶,倒了满满一碗深褐色的茶水推过来。碗沿豁了口,茶水浑浊,浮着几点茶梗。我也顾不得许多,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一股带着土腥气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好歹压住了那股燥热。
放下碗,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正想再要一碗,一阵热风打着旋儿卷过茶摊,吹得茅草顶簌簌作响,也带来一丝……河水的腥气?
我浑身一僵,后背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茶摊懒洋洋的空气,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
“老板,再来碗茶,渴煞个人咯……啧,这鬼天气!”
这声音……
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像是被瞬间抽干,又被冻成了冰渣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那种特殊的、仿佛喉咙里堵着河沙的摩擦感,和记忆深处那个暴雨夜、乌篷船上警告我的声音……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我猛地抬起头,脖子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门轴,循着那声音的来源,一寸一寸地扭过去——
茶摊入口那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泥地上,空空如也。
只有热浪在眼前扭曲着空气,晃得人眼晕。没有船公,没有其他客人,只有那个干瘦的老摊主,正慢悠悠地拎着茶壶,走向我旁边那张空着的、落满灰尘的破桌子。
他弯下腰,把一碗浑浊的凉茶,稳稳地放在了那张空无一人的桌子上。动作自然得……仿佛那里真坐着一个等着喝茶的人。
“喏,您的茶,” 老头的声音带着点午后的困倦,对着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含糊地应了一句,“……上次载的那小伙子?嗨,甭提了,船钱都还没给利索呢,就跑没影儿喽……”
嗡——!
我的脑袋里像有千万只马蜂同时炸了窝!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去了颜色,只剩下大片大片扭曲晃动的、令人窒息的灰白。那干瘦老头对着空气说话的模样,那张空桌子上的凉茶,还有那句轻飘飘的“船钱还没给利索”……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击着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哐当!”
我猛地从条凳上弹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身下的破凳子。凳子砸在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干瘦老头终于转过头,浑浊的老眼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和不耐烦,看向我这个突然发疯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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