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那些摊贩的脸,更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接触。直到一个角落,一块褪色的、几乎和周围灰暗融为一体的布幌子映入眼帘,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模糊的字:“药”。
李茂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几乎是挪动着僵硬的身体,朝着那个角落飘去。摊子后面,一个穿着同样灰败长袍的身影微微佝偻着,背对着街道,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些枯枝败叶般的药材。
“掌……掌柜的……”李茂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着朽木,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求……求一味药,‘回阳草’……救我娘性命!”他死死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踩在实处的草鞋,不敢抬半分。
那佝偻的身影动作停住了。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一张脸出现在李茂低垂的视线里。那是一张异常苍老的脸,皮肤如同揉皱后又风干了的黄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刻纹路。眼睛浑浊不堪,眼白泛着死鱼肚皮般的青灰色,瞳孔却深得如同两个不见底的黑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唇是干裂的灰紫色,紧紧抿着。它没有看李茂的脸,那对浑浊的眼睛,却像秤砣一样,沉沉地压在了李茂那双沾满泥巴、实实在在踏在地上的草鞋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那些模糊的低语声似乎也消失了一瞬。李茂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跳如擂鼓,在死寂中震得他自己耳膜生疼。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因为恐惧而发出的细微咯咯声。
那老掌柜的灰紫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牵扯出一个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它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那枯枝般、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极其缓慢地伸向摊子角落一个落满灰尘、颜色暗沉的木头匣子。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嗒”声。
匣盖被无声地掀开。掌柜枯槁的手探进去,摸索着。然后,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毛糙、颜色土黄的粗糙纸片被拈了出来。那纸片看起来脆弱不堪,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成灰。
掌柜的手,捏着那张纸片,极其缓慢地朝着李茂递过来。长袍的宽大袖口随着动作滑落了一截。
就在那纸片快要递到李茂面前时,李茂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枯槁的手腕向上移动了一寸——仅仅是一寸!
袖口滑落得更深了!
手腕!那根本不是活人的手腕!那只是一段森森白骨!惨白的颜色在幽绿鬼火的映照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骨节嶙峋,上面没有丝毫血肉,只有几缕如同烂絮般的灰黑色东西,黏连在骨缝之间!
“嗬!”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猛地从李茂喉咙里挤出来,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脖子!他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血液倒流,眼前一阵发黑,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如石像的老掌柜,忽然抬起了头!那张如同揉皱黄纸的脸上,嘴角猛地向上咧开,扯出一个极其巨大、极其诡异的笑容!两排森白尖利的牙齿完全暴露在绿光下,那笑容像是用刀硬生生刻上去的,充满了非人的恶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活人?”一个极其干涩、嘶哑,如同两块朽木摩擦的声音,猛地刺破了死寂!这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李茂的耳膜!
李茂像被这声音烫到,浑身剧烈一抖,几乎要瘫软下去。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浑浊死寂、此刻却仿佛燃烧着幽幽鬼火的眼睛!那咧开的、露出白森森牙齿的笑容,如同一个烙印,瞬间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寅时前……”那朽木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刮在李茂的心上,“离开!否则……永远留下!”
“永远留下”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李茂脑中炸响!求药的念头被这灭顶的恐惧彻底碾碎!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从李茂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再也顾不上模仿什么飘浮的姿态,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身!脚下那双沾满泥土的草鞋,在冰冷的“地面”上狠狠一蹬,发出沉闷的“噗”声,与周围无声的飘浮形成刺耳的反差!
他像一只被滚油烫到的兔子,朝着来时的方向,没命地狂奔!恐惧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每一步都踏得尘土(或者说类似尘土的东西)飞扬。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冰冷的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无数根冰锥刺在他的背上!那死寂被彻底打破,身后传来一片无法形容的、如同无数枯叶被狂风卷起、又像是无数牙齿在暗处摩擦的窸窣声,仿佛整个鬼市都被他这活人的脚步惊醒了!
风在耳边疯狂地呼啸,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里火烧火燎,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幽绿的鬼火在他狂奔的视野边缘疯狂地晃动、扭曲,如同鬼魅在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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