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拖着那条伤痕累累的残腿,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一步一挪,艰难地朝着村西头那座隐约传来朗朗读书声的山神庙学堂走去。
短短数百步的距离,他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每一步落下,右腿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也愈发的苍白。
但比这肉体上的痛苦更让他难以忍受的,却是来自内心深处那股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无边羞愧与自我厌弃!
他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周围那些曾经熟悉、如今却又无比陌生的村民们的脸庞。
他怕看到他们眼中那鄙夷、幸灾乐祸、或者怜悯的目光。
那些目光,对他而言,比任何的拳打脚踢都要更加的伤人!
终于,当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终于挪到了那座修葺一新、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山神庙学堂门口之时,他却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他就那样,如同一个迷了路的孤魂野鬼般,蜷缩在学堂院墙之外一棵不起眼的老柳树下,远远地,却又贪婪地,听着从学堂之内传出来的那阵阵清脆悦耳、充满了童稚气息的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是《论语》!
是他曾经最熟悉、也最引以为傲的圣贤经典!
此刻,从那些天真烂漫的孩童口中念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钢针般,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让他那颗早已因为悔恨和绝望而变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更是痛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想进去。
他想堂堂正正地走进那间明亮的教室,重新拿起书本,闻一闻那久违了的墨香。
他甚至……还痴心妄想着,能像里面那位受人尊敬的秦先生一样,站在讲台之上,将自己这一身虽然早已被现实玷污、却也曾是真心实意热爱过的圣贤学问,传授给那些渴望知识的孩子们……
但……他不敢!
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知道,自己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早已不配再踏入那象征着纯洁与希望的学堂半步!
他更没有脸面,去面对那个……曾经被他和他家人伤得最深、如今却又一手创办了这所义学、给了整个大山村希望的……亲侄女苏晓晓!
就在苏文蜷缩在老柳树下,任由那无边的羞愧、悔恨与绝望将自己彻底吞噬,几乎要再次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
一个清冷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察复杂情绪的声音,突然从他的头顶上方,轻轻响起:
“三叔,别来无恙啊。”
苏文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便看到……
苏晓晓,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只是那双在初夏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锐利的眼眸之中,却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深邃与审视。
在她身后不远处,还站着那位身着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惊讶与不解的秦屿秦先生。
显然,是学堂里的孩子们发现了躲在树下的“怪人”,然后报告给了秦先生,而秦先生又恰好遇到了前来巡视学堂的苏晓晓。
“晓……晓晓……”
苏文的嘴唇因为极度的羞愧和紧张而剧烈地哆嗦着,他想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右腿那钻心的疼痛和浑身的虚弱而再次重重地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他低下头,再也不敢去看苏晓晓的眼睛,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卑:
“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哥大嫂……对不起……苏家的列祖列宗……”
“我……我苏文……不配……不配再活在这个世上……”
苏晓晓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开口,也没有上前去扶他。
她只是任由他沉浸在那无边的悔恨与绝望之中,仿佛要让他将自己这些年所犯下的所有过错,都在这一刻,用最痛苦的方式,彻底地反思一遍。
良久,当苏文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之时。
苏晓晓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三叔,你说的没错。”
“你确实对不起我们苏家的每一个人。”
“你也确实不配再顶着‘苏家子孙’的名头,苟活于世。”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般,狠狠地刺入了苏文那颗早已破碎不堪的心脏!
让他那双原本还因为一丝微弱希望而略微有些光彩的眼眸,瞬间便再次黯淡了下去,充满了死灰般的绝望!
然而,苏晓晓接下来的话,却又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为他点亮了一盏摇曳却又顽强的烛火!
“但是,”苏晓晓的语气微微一顿,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浪子回头金不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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