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镜像(九)
周二傍晚,林夏站在小美术馆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裙摆。她选了一条简约的深蓝色连衣裙,既不会太过正式,又足够尊重这场对周明意义重大的画展。手机显示五点五十八分,比邀请函上的时间提前了两分钟。
美术馆的玻璃门映出她的倒影——比三个月前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中心时,她的眼神坚定了许多,肩膀也不再习惯性地内扣。推开门,凉爽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木香氛,与周明身上的气息惊人地相似。
展厅中央,周明正与几位参观者交谈。他穿着浅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露出一小片锁骨。在人群中,他比在咨询室里更加生动,手势优雅地比划着,偶尔露出浅笑。林夏站在远处,突然不确定是否该上前打扰。
"林夏?"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身侧传来。转身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盘着优雅的发髻,胸前别着"策展人"的名牌。
"我是周明的大学同学,也是这次画展的策展人。"女士微笑着伸出手,"他特意叮嘱我留意你的到来。我是李芸...不,现在该叫李雯了,结婚后改了名。"
林夏与她握手,心跳突然加速。芸——周明亡妻的名字。
"周明没告诉你我们名字相似吧?"李雯眼中闪过善意的调侃,"当年在学校,我们总拿这个开玩笑。后来他遇到了那个芸,缘分真是奇妙。"
林夏不知该如何回应,幸好周明这时注意到了她们,快步走来。他的眼睛在看到林夏时明显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你来了。"他站在一步之遥处,声音比在咨询室里更加柔和,"让我带你看看这些画。"
李雯识趣地告辞去接待其他客人。周明引导林夏走向第一幅作品——一棵在风雨中摇曳的梧桐树,笔触狂放而有力。
"这是我开始学水墨画的第一幅作品。"周明轻声解释,"芸去世后三个月,我几乎无法工作。有一天暴雨,我看到窗外的梧桐树在风中剧烈摇摆却不断裂,突然想把它画下来。"
林夏注视着画作,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坚韧:"它很美,有种...不屈服的力量。"
他们沿着展厅缓慢移动,周明为每幅作品做着简短的解说。大部分是风景,但总有一棵梧桐树以各种形态出现——月光下的、雪中的、秋日里的。越往后的作品,梧桐树越不再占据中心位置,而是融入更大的风景中,但依然能被敏锐的眼睛发现。
"这是最近的一幅。"周明停在一幅题为《新生》的画前。画中是春日山野,远处有一棵开花的梧桐,近处则是大片绽放的野花。
"梧桐树不再是唯一的主角了。"林夏不假思索地说,随即担心自己的评论太过冒昧。
但周明只是点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你看得很准。三年了,我终于开始学着看到其他风景。"
展厅尽头有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小区域,门口挂着"非展品"的牌子。周明正要引导林夏转向其他区域,一阵风吹来,掀起了帘子一角。林夏瞥见里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被刻意打碎后又重新拼接,裂缝处点缀着金色。
"那是..."她忍不住问道。
周明停下脚步,表情复杂:"一件未完成的作品,不太适合展出。"
"《破碎的镜像》?"林夏想起周明曾经提过的这个画展名字。
周明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拉开帘子:"既然你注意到了..."
完整的作品呈现在眼前——那是一面被砸碎的镜子,每一片碎片都被精心复位,但裂痕清晰可见。奇妙的是,镜子反射的不是现实空间,而是两幅不同的画面:左半边是阳光灿烂的梧桐树,右半边则是暴风雨中的同一棵树。金色的裂缝如同闪电般将两个世界分割又连接。
"这..."林夏屏住呼吸,感到一阵莫名的共鸣,"左边是过去,右边是现在?"
周明深深看了她一眼:"左边是我和芸的记忆,右边是她离开后的世界。镜子可以修复,但裂痕永远存在。"
"不一定是缺陷。"林夏不自觉地靠近画作,"这些金色的裂缝...它们让作品更有深度,更像真实的人生。"
周明的喉结动了动,没有回应,但林夏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
画展的招待环节结束后,参观者陆续离开。李雯走过来拍拍周明的肩:"老周,剩下的交给我吧,你有客人。"她朝林夏眨眨眼,"那些没展出的作品,有时候比展出的更重要。"
周明的公寓离美术馆不远,一栋老式洋房的三楼。进门后,一只通体漆黑只有胸前一点白的猫优雅地走来,蹭了蹭林夏的脚踝。
"墨点。"周明介绍道,声音比平时柔软,"她通常对陌生人很警惕。"
公寓布置简洁,原木家具和米色沙发,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唯一突出的是占据整面墙的书架,和一个小型画架,上面有幅未完成的水墨画。林夏走近看,发现是咨询室窗外的梧桐树,但这次窗台上除了茶杯,还多了一个模糊的女性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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