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六)
归田喜宴
初冬的清晨,池塘结了层薄脆的玻璃似的冰。李文杰穿着齐胸的橡胶下水裤,哈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里迅速消散。他用力敲开冰层边缘,和雇来的帮手一起,将沉重的拖网缓缓沉入冰凉刺骨的水中。网绳绷紧,水花四溅,冰水瞬间浸透了厚实的裤腿,寒气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起!”李文杰咬着牙,和帮手一起发力。
渔网被拖拽上岸,沉甸甸地坠着。网眼间,肥硕的草鱼、青鱼、鲫鱼噼里啪啦地跳跃挣扎,鳞片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银光,溅起的水珠带着冰碴子。一股浓烈的、带着水腥和泥土气息的生命力扑面而来。杨素芬和几个邻家大婶提着大桶等在岸边,麻利地将活蹦乱跳的鱼按品种大小分拣入桶。
“嚯!这条青鱼怕是有七八斤!”一个大婶掂着一条奋力摆尾的大鱼,啧啧称赞。
“塘里养了一年的货,实打实的!”杨素芬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冻得通红的手动作却飞快。
与此同时,岸上的鸭棚鹅舍也热闹非凡。杨喜兰戴着厚厚的毛线手套,正和几个村里的年轻媳妇一起,小心地将窝里还带着余温的鸭蛋、鹅蛋拾进铺着柔软稻草的竹篮里。肥硕的麻鸭和白鹅被暂时圈在另一处,嘎嘎嘎地叫着,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李文杰的父亲李建国,如今腿脚已恢复了大半,正精神矍铄地指挥着抓鹅抓鸭:“这只!这只最肥!留着办大事用!那只毛色亮堂的,还有那只爱下双黄蛋的母鸭,都留着下蛋!”
“归田蜜语”的短视频账号适时更新了。镜头扫过:冰水捕鱼时跳跃的银光,竹篮里青白圆润的蛋,被精心挑选出来、冠羽鲜亮的大白鹅,以及李文杰在冷风中冻得发红却笑容灿烂的脸:“冬捕!新下的鸭蛋鹅蛋!还有咱家散养的肥鸭大鹅!少量现货,线上可拍,周末咱镇上大集也有摊位,欢迎乡亲们来挑!”
线上订单的提示音再次叮咚响起,比蜂蜜和菜油上市时更密集些,多是附近县城甚至省城的老顾客回购。周末的乡村大集更是热闹非凡。“归田蜜语”的摊位上,活鱼在水盆里游弋,新鲜的鸭蛋鹅蛋码放整齐,几只宰杀干净、收拾得白白净净的肥鸭肥鹅挂在架子上。杨素芬和杨喜兰一个称重收钱,一个热情介绍,忙得不亦乐乎。李文杰则成了搬运主力,将顾客挑好的鱼、蛋、禽仔细装袋。寒风凛冽,摊位上却热气腾腾,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和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腊月里的李家小院,张灯结彩,红彤彤的喜字贴满了门窗,一派暖融融的喜气。杀年猪的日子到了,这是婚宴最重要的硬菜来源。特意留到年根、喂得膘肥体壮的大黑猪被赶出圈,院子里架起了大锅,滚水翻腾,白雾弥漫。请来的老师傅手法利落,褪毛、开膛、分割,新鲜的猪肉冒着热气,被迅速抬进临时搭起的凉棚。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猪肉特有的、浓烈又踏实的荤腥气。
婚宴的筹备进入了最忙碌的阶段。李建国成了“后勤总管”,拄着木棍,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声音洪亮地指挥调度。杨素芬则是“总厨”,带着几个本家妯娌和巧手的邻居媳妇,在临时砌起的几口大灶前忙得团团转。自家地里刚拔回来的萝卜水灵脆甜,窖藏的大白菜青翠饱满,新挖的土豆滚圆结实,刚摘的蒜苗碧绿鲜嫩……各种时令蔬菜堆成了小山。新榨的、金黄透亮的菜籽油在巨大的铁锅里滋滋作响,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素芬婶子,这鱼咋弄?”一个媳妇提着刚刮鳞去内脏的大草鱼问。
“酸菜鱼!用咱新榨的油爆香辣椒花椒,酸菜是咱自己腌的,汤头鲜亮!”杨素芬头也不抬,手里飞快地切着肉丝。
“那鸭子呢?”
“一半做啤酒鸭,用咱的土鸭,肉紧实!另一半和冬笋一起红烧,笋是后山刚挖的!”杨素芬胸有成竹,“鹅就炖土豆粉条,大锅炖出来才香!五花肉做扣肉,用梅干菜垫底蒸!”
“还有蜂蜜呢!”李建国在一旁提醒。
“忘不了!”杨素芬笑了,“蜜汁藕片!再蒸个蜂蜜南瓜盅,给孩子们甜甜嘴儿!”
厨房成了热气蒸腾、香气四溢的战场。大锅炖肉的浓香,酸菜鱼的热辣辛香,蒸腾的水汽混着菜籽油香、蜂蜜甜香,交织成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盛宴交响曲。李文杰和杨喜兰被“赶”出了厨房重地,只能帮着贴喜字、摆桌椅板凳。听着里面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婶娘们爽朗的笑语声,闻着那越来越浓郁的、属于家的、属于丰收的、也属于他们自己喜事的醉人香气,两人的手不知何时悄悄牵在了一起,相视一笑,满眼都是甜蜜与安稳。
婚礼当天,天公作美,冬日暖阳高照。李家小院和屋前的空地摆满了借来的大圆桌,铺着喜庆的红塑料布。乡亲邻里拖家带口,早早地就坐满了。孩子们在桌椅间嬉闹穿梭,笑声不断。
吉时到,鞭炮震天响。李文杰一身崭新的藏青色西装,胸口别着红花,牵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的杨喜兰,在众人的欢呼和祝福中,踩着红毯,跨过火盆,步入布置得简朴而喜庆的堂屋。拜天地,拜高堂。当李文杰和杨喜兰向坐在主位、穿着簇新唐装的李建国和杨素芬深深鞠躬时,杨素芬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李建国也红了眼眶,嘴角却咧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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