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盥洗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沈微站在门口。她并没有立刻进来,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宴会厅辉煌的灯光从她身后流泻而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她换下了华丽的礼服,穿着一身素净的米白色羊绒衫和长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未施脂粉,只有一双眼睛,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澈、沉静,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她没有说话,没有惊呼,只是安静地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将外面的喧嚣彻底隔绝。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只有水流声和他粗重喘息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她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他撑在盥洗台上、指关节流血的手,扫过那布满蛛网裂痕的镜面,最后落在他因剧痛和情绪激荡而微微佝偻的背上,以及西装外套下那一片颜色明显加深、洇湿的暗色区域——那是伤口渗出的血。
陆凛没有回头。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座濒临崩塌的石像。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沈微的眼睛。他怕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到恐惧、厌恶,或者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那都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不告诉我伤口裂开了?”沈微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水,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陆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喉咙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说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甚至忽略了身体真实的伤痛?
沈微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她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背后环住了他紧绷的腰身。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冰冷的、被冷汗浸湿的后背西装上。隔着衣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肉的僵硬和身体深处传来的细微颤抖。
“陆凛,”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脊背传来,带着温热的呼吸和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看着我。”
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温柔的坚持,引导着他转过身来。
陆凛几乎是麻木地,被她带着转过了身。他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盥洗台那摊混合着血丝和玻璃碎片的水渍上,不敢抬眼看她。
沈微没有强迫他抬头。她只是抬起一只手,冰凉柔软的指尖带着一丝微颤,轻轻抚上他西装外套上那片深色的湿痕。然后,她纤细的手指移向他的西装纽扣。
“别……”陆凛猛地抬手,想要阻止。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带着血迹和水渍,显得无比狼狈。
沈微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拨开他无力的手,眼神坚定而温柔,带着一种母性的、抚慰一切的力量。她一颗一颗,解开了他沾着点点血迹的西装外套的纽扣,然后是里面同样被血染红一片的昂贵丝质衬衫。
随着最后一颗衬衫纽扣被解开,陆凛精悍而伤痕累累的上半身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左肋下方,厚厚的无菌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边缘渗出刺目的暗红。但这新伤并非最触目惊心的。真正让沈微呼吸一窒的,是那些遍布在他胸膛、腰腹、肩背上的陈年旧疤。它们像一道道扭曲狰狞的藤蔓,盘踞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残酷岁月。
沈微的目光掠过那些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疤痕,最后停留在靠近心脏位置的一道最为深刻的烙印。那是一个早已愈合多年、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印记——一个由荆棘缠绕的黑色曼陀罗图案。那是“曼陀罗”组织打在核心成员身上的耻辱烙印,象征着彻底的臣服和所有权的剥夺,也是他曾经深陷黑暗泥沼最直接的证明。
沈微的指尖带着无限的怜惜和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抚过那道冰冷的烙印。她的手指冰冷,却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陆凛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想要遮住这些丑陋的、代表着他黑暗过去的印记。
“别动。”沈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她阻止了他退缩的动作。
她的指尖离开了那道烙印,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带着一种温柔的坚持,迫使他抬起头,迎向她的目光。
陆凛终于被迫抬起眼。他的眼睛依旧布满红血丝,眼神深处是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我厌弃,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几乎要将人吞噬。他看着沈微,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微……”
“陆凛,”沈微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他内心绝望的死寂,“你看着我。”
她的目光清澈、坚定,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地望进他灵魂深处那片布满阴霾的荒原。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穿透一切迷雾的澄澈理解和一种磐石般的、不容置疑的爱。
“我知道你手上沾过血,”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清晰地敲打在陆凛的心上,“我知道你曾身陷地狱,被黑暗浸染过灵魂,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罪孽和痛苦。你的过去,那些疤痕,那些你无法抹去的记忆,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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