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得云杉林喘不过气,朱秋友攥着冻僵的手指,望着横亘在眼前的皑皑雪峰。
积雪经年累月堆积,在暮色中泛着冷蓝的光,仿佛千万把淬了毒的利刃,直插天际。寒风裹挟着细碎冰碴,像无数沙砾击打在脸上,队伍里的牦牛发出呜咽,蹄子深陷进齐膝深的雪坑,每前进一步都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那是蹄掌被冰棱割破留下的印记。
山坳间蒸腾着诡异的雾霭,时而化作狰狞兽首,时而凝成森白骷髅。
腐木横陈的沟壑里,随处可见风干的兽骨,在风中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朱秋友腰间的佩刀早已结满冰碴,刀刃上凝结的血珠在低温下竟泛着幽幽紫光。他突然勒住缰绳,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雾气翻涌处,隐隐露出嶙峋的怪石,宛如无数佝偻的恶鬼,在暮色中蛰伏窥视。
终于,当他们翻越最后一座垭口时,天光乍破。脚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高原,远处圣湖如明镜镶嵌在大地,湖畔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五色绸缎在阳光下流转出神秘的光晕。远处连绵的雪山巍峨耸立,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山脚下的草甸上,零星点缀着黑色的牦牛和白色的羊群,炊烟袅袅升起,消散在稀薄的空气中。
朱秋友长舒一口气,身后半月来惊心动魄的险途,此刻都化作了吐蕃高原上一抹壮丽的剪影。
朱秋友立在逻些城斑驳的夯土城墙下,望着城头褪色的经幡在风沙中簌簌作响。
墙角丛生的杂草间,散落着锈蚀的青铜箭镞,如同这个古老国度衰败的注脚。当他踏入赞普行宫时,穹顶垂落的唐卡已布满蛛网,鎏金烛台上凝结着干涸的蜡泪,连守卫廊柱的力士浮雕,嘴角都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
"大理国愿以十万精兵为援..."
朱秋友话音未落,老赞普枯瘦的手指便按住羊皮地图。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动着,脖颈上的绿松石项圈随着喘息微微起伏:"三十年前蒙古骑兵踏碎党项时,我们曾派千人助战..."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回来的只剩七匹空鞍马。"
议事厅外传来孩童的啼哭。朱秋友透过雕花窗棂,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围着陶罐争抢残羹,罐底沉淀的青稞粒混着沙砾。远处的佛塔群已坍塌过半,断壁上残存的飞天壁画被风沙剥蚀得只剩轮廓,而本该回荡诵经声的寺院废墟里,野狗正叼着残破的经卷四散奔逃。
暮色笼罩王宫时,朱秋友解开行囊里最后半块酥油饼,发现饼面已爬满细小的黑虫。他将饼掰碎撒向庭院,看麻雀扑棱着翅膀啄食。
老赞普的侍臣递来牛皮卷,墨迹在羊皮上晕染:"吐蕃子民连糌粑都难以饱腹,何谈抗蒙?"
卷尾火漆印的藏文咒符,在昏暗中泛着暗红,如同凝固的血痂。
次日启程时,朱秋友望着城中百姓佝偻着背,用破损的牛皮袋接取浑浊的井水。商队驮着的青铜佛像,在马背上叮当作响——那是他们用十匹滇马换来的盘缠。
当马蹄踏碎城外结冰的溪流,冰层下漂浮的枯叶里,赫然裹着半截锈蚀的吐蕃刀,刀身刻着的日月图腾,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朱秋友又走了数日,商队进入了西夏。
朔风裹挟着沙砾掠过龟裂的大地,原本还算平整的黄土路,此刻已化作深浅不一的沟壑,车辙碾过,扬起遮天蔽日的黄尘。放眼望去,目力所及之处皆是枯槁的草木,扭曲的枝干如同垂死者的手臂,在风中无助地摇晃,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苦难。
路边的村落里,土坯房的墙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泥砖,有些墙体上还布满了裂痕,仿佛轻轻一推就会轰然倒塌。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在街头游荡,他们身形佝偻,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麻木与绝望。
孩童们瘦骨嶙峋,身上的衣物补丁摞着补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空洞的眼神望着商队,却没有一丝好奇与活力,唯有饥饿与疲惫。
远处的农田里,土地干裂得如同老人的皱纹,稀疏的禾苗蔫头耷脑,毫无生机,即便有那么几株勉强生长的,也因缺水而变得枯黄脆弱,在风中摇摇欲坠。原本应该灌溉农田的水渠,如今早已干涸见底,只剩下龟裂的渠底,铺满了一层白色的盐碱,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暮色渐浓,天际的残阳宛如一颗淌血的眸子,将最后一丝余晖洒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凄艳的血色纱衣。
商队的驼铃声在死寂的旷野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寂与苍凉,仿佛是这片苦难之地发出的沉重叹息。
朱秋友攥着缰绳的手指骤然发白,驼铃摇晃的节奏竟与心跳重合。风沙掠过他龟裂的唇,恍惚间尝到那年草原上的马奶酒滋味,如今只剩干枯的艾草气息。
商队碾过碎石的声响惊散了思绪,他望着天边翻滚的铅云,突然想起乌云琪总爱将发丝编成细密的长辫。那时她笑说要学汉人姑娘簪花,如今在西夏王庭,怕是早已换成沉重的金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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