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敲过第三遍，县衙后院的下人们就忙活开了。
厨娘张氏揉着惺忪睡眼，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苗"腾"地窜起，照亮了她满是皱纹的脸。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大铁锅里倒水。
前院正堂，宋县令正亲自指挥家丁摆设香案。
他身着常服，腰间只系了条素色腰带，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左边再抬高些，"他指着紫檀木香案吩咐道，"对，就这样。"
香案上铺着崭新的红绸布，四角压着鎏金香炉，炉中上好的沉水香已经点燃，袅袅青烟在晨光中盘旋上升。
陆明远披着件半旧的靛青色长衫，匆匆从后院赶来。
他昨夜刚从府城回来，脸上还带着倦容，发髻也只是随意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
"岳父大人，"他拱手行礼，"听说传旨的公公已经到了城外？"
辰时刚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王德全骑着匹枣红马，在八名锦衣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他身着绛紫色蟒袍，头戴乌纱描金帽，脚踏粉底朝靴，趾高气扬地走进县衙大门。
"宋大人，别来无恙啊。"
王德全尖细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揶揄，细长的眼睛在陆明远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位就是让咱家苦等三日的陆公子吧？"
陆明远连忙躬身行礼，靛青色的衣摆沾了些尘土："草民陆明远，见过王公公。"
他的声音平稳，但藏在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王德全冷哼一声，从随从捧着的锦盒中取出明黄圣旨。阳光下，圣旨上的龙纹刺绣闪闪发光。他清了清嗓子，尖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清河县令宋源，勤政爱民，政绩斐然...特擢升为清河知府，即日赴任..."
宋县令闻言，身子微微一颤，连忙叩首谢恩。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其婿陆明远，精通农事...特授六品司农之职，赏银千两..."
陆明远伏地叩首时，额头触到冰冷的青石板，这才确信不是在做梦。
宣旨完毕，围观的百姓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压低声音道："听说原来的周知府被贬到云州去了，全家哭得死去活来..."
"可不是，"旁边卖豆腐的妇人接话，"我表姐在周府当差，说周夫人当场晕厥，几个小妾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陆明远耳中。他眉头微皱，却见王德全仍站在香案前，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匆匆跑来，在宋县令耳边低语几句。
宋县令面露惊讶，连忙对王德全道："王公公，照看旱地麦的司农大人到了，您看..."
王德全摆摆手："咱家不急，正好见识见识这位新任司农大人的本事。"
陆明远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半旧的衣衫，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刚要开口，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背着农具的随从。
"下官李有田，见过王公公、宋大人。"那汉子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如钟。
他粗糙的大手上满是老茧，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
王德全眯着眼睛打量他："李司农这是刚从田里来？"
"陆大人，"见到陆明远，李有田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有事禀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急切。
陆明远示意他进书房说话。书房内，淡淡的墨香与窗外飘来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
李有田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株麦穗，金黄的麦粒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大人请看，旱地麦已经熟透了。"李有田的声音有些发颤，"麦秆开始发黄，麦粒饱满，若是再不收割，只怕要掉穗了。"
宋知府陪着王德全从外面进来。王德全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绛紫色蟒袍，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他瞥见李有田手中的麦穗，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哟，这就是那旱地麦？"王德全尖细的嗓音在书房内格外刺耳。
他伸手接过一株麦穗，指尖轻轻捻着麦粒，"倒是比咱家想象的要饱满。"
宋知府见状，眼中精光一闪："王公公，这旱地麦是下官女婿的心血。如今正值收获时节，不如多留几日，待收割完毕，也好向圣上详细禀报。"
王德全没有立即答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麦穗。他想到自己已经耽搁了回京的时日。若是空手而归，少不得要受责罚。
"公公，"陆明远适时开口，"这旱地麦若能丰收，一亩地可比寻常麦田多收三成。若是能在北方推广..."
王德全眼睛一亮，轻咳一声："既如此，咱家就多留几日。"
将麦穗小心翼翼地放回李有田手中，"待收割完毕，咱家也好向圣上详细禀报。"
宋知府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甚好。下官这就命人准备收割事宜。"他转向李有田，"你去安排人手，明日开镰。"
李有田连连点头，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麦穗，指节都泛白了。
王德全觉得手中的茶都香了几分。或许这次耽搁，能让他立下一功。
窗外，一阵风吹过，带来远处麦田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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