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浓烈得足以刺穿鼻腔,混杂着尘土和某种东西彻底腐败后的甜腻腥气,直往肺腑深处钻。
嬴政猛地睁开了眼。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从头顶破败不堪的瓦片缝隙里漏下来,勉强勾勒出周遭的轮廓。断壁残垣,蛛网垂挂如破败的丧幡。身下是冰冷的、铺着厚厚一层霉烂稻草的泥地,坚硬硌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裹了铁锈的尘埃。
“朕……”一个威严的字眼本能地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和一种陌生的虚弱感死死扼住。他艰难地抬起手——一只枯瘦、肮脏、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摸索自己的脸颊、脖颈、胸膛。
这不是他的身体!
这具躯壳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分明地硌着皮肤,仿佛随时要刺穿而出。皮肤粗糙得如同砂纸,裹着一层油腻的污垢。后脑勺处,一块明显的硬痂凸起,带着令人厌恶的麻痒感。
就在他惊疑不定,帝王的心魂几乎要被这乞丐躯壳的污秽与孱弱碾碎之时,一股狂暴的、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
朱重八!
濠州钟离,贫瘠的黄土地,遮天蔽日的蝗虫啃光了最后一点绿色,留下满目疮痍。爹娘和大哥倒在土炕上,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漏风的屋顶,再无声息。嫂子抱着仅剩的半碗发黑的麸皮,哭得撕心裂肺。他跪在冰冷的土地庙里,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只为求得一块薄地安葬亲人。地主刘德的嗤笑声尖锐刺耳,像鞭子抽打在脸上……瘟疫,饥饿,漫山遍野倒毙的尸骸,被野狗拖拽撕咬的残肢断臂……皇觉寺的晨钟暮鼓,也挡不住元兵狞笑着踹开山门,刀锋上滴落的血……逃亡,永无止境的逃亡,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在乱世的风雪里挣扎喘息……
“呃啊——”嬴政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吼,这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血沫。剧烈的头痛几乎要撕裂他的头颅,属于朱重八的绝望、悲愤、饥饿和刻骨的仇恨,与属于始皇帝嬴政那俯瞰六合、生杀予夺的滔天意志,如同两股狂暴的熔岩在他灵魂的炼狱中猛烈撞击、吞噬、融合。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他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像一只被滚水烫熟的虾。
“重八哥!重八哥!”一个压得极低、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在破庙门口响起,充满了惊惶,“快醒醒!他们……他们追来了!元狗……元狗搜过来了!”
脚步声杂乱而沉重,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冰冷声响和粗野的叫骂,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破庙腐朽的木门上。
“就在这破庙里!那秃驴肯定躲在这儿!”
“搜!仔细搜!一个铜板也别放过!敢藏匿反贼,格杀勿论!”
破旧的木门被一只穿着破烂皮靴的大脚狠狠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歪斜地撞在墙上,扬起一片灰尘。三个穿着肮脏皮甲、手持弯刀的元兵闯了进来,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鹰隼般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稻草堆里蜷缩的身影。
“在这儿!抓住他!”横肉脸狞笑着,大步上前,手中弯刀闪烁着寒光,直直劈向嬴政的脖颈!刀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耳无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嬴政眼中属于朱重八的恐惧和茫然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殆尽。那双刚刚还因痛苦而浑浊的眸子,骤然变得如同幽潭深处的玄冰,冷冽、死寂,却又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天地的暴戾火焰!
那不是朱重八的眼神!那是横扫六合、令天下俯首的始皇帝的目光!
“蝼蚁——安敢犯朕?!”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龙吟,在破庙的角落炸开!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寒意,让那举刀的横肉脸元兵动作都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蜷缩的嬴政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他身体猛地弹起,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濒死的乞丐,更像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他布满污垢的右手,以一种近乎自残的狠绝姿态,狠狠插向自己左侧肋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是肋骨在巨大的力量下强行折断的声音!
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穿全身,但嬴政脸上的肌肉只是扭曲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反而爆射出更加凶残、更加亢奋的光芒!他的右手猛地从肋下抽出,带出一截森白的、沾着黏稠暗红血污的尖锐断骨!
那断骨,此刻就是他唯一的、染血的帝剑!
横肉脸元兵的弯刀刚刚落下,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反击的,只觉眼前一道沾血的白色残影带着腥风扑面而来!
“噗嗤!”
锐物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截染血的断骨,精准无比地、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深深捅进了横肉脸元兵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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