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里的滴水声像更漏般清晰,顾长安的靴底碾过碎陶片时,肩胛处的箭伤又渗出血来。他攥着半块虎符的指节发白,永宁最后那句"活下去"还在耳畔萦绕,却比地宫里任何机关都更锋利地扎进心脏。
"将军当心!"亲卫张承突然拽住他胳膊。三支弩箭擦着顾长安的鬓角钉入石壁,箭尾缀着的红绸在幽暗中如毒蛇吐信。甬道转角处传来杨珪嘶哑的笑声,她破损的裙裾拖过积水,在青苔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顾长安按住腰间玉佩——冰棺前永宁暗示的"碎玉"二字,此刻正灼烧着他的掌心。玉佩背面的星图纹路与虎符严丝合缝,可当他试图将二者贴合时,鱼朝恩临死前那句"阴阳合璧"突然闪过脑海。太子的脚步声已逼近身后,玄甲摩擦的声响里混着范阳军攻破潼关的急报。
"顾卿还要逃到几时?"李俶的声音在甬道里激起回声。储君的鎏金蹀躞带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玉鸣。顾长安突然想起天宝九载春猎,太子也是这样隔着鹿群唤他,那时永宁还躲在树后冲他晃新摘的棠棣花。
杨珪的身影消失在岔路口。顾长安借着火折子微光,发现左侧石壁刻着极浅的梨花纹——正是永宁幼时在顾府角门留下的记号。他毫不犹豫转向右道,靴尖踢到个硬物。低头看去,竟是半截金雀钗,簪头镶嵌的瑟瑟石已经脱落。
"永宁…"顾长安喉头滚动。这分明是当年他亲手为永宁修好的那支,断口处还留着牙印——马嵬驿兵变前夜,她就是用这簪子划破他的掌心立誓。记忆里的血腥气突然变得真实,他低头看着自己结痂的手掌,那伤痕竟与玉佩边缘的纹路重合。
甬道尽头突然灌进刺骨寒风。顾长安踉跄着扑出洞口时,漫天星子正坠在终南山的雪线上。山崖下是烧成火海的梨园,安禄山的狼牙旗已经插在勤政务本楼的废墟上。他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玉佩自动吸附上去,拼合处迸出几点火星。
"原来在这里。"杨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倒挂在老松枝头,破损的衣袖里垂下十二条金箔,每片上都写着《霓裳》曲谱。顾长安的横刀刚出鞘三寸,就听她轻笑道:"将军不想知道永宁为何要毒杀太子?"
崖边积雪突然塌陷。顾长安随着碎石滑落时,看见杨珪袖中金箔织成网兜——正是梨园教习用来训练舞姬的"飞仙兜"。他的后腰撞上突出的山石,虎符与玉佩在撞击中彻底嵌合,崖底突然传来编钟的嗡鸣。
"当年永宁在太子酒中下的不是毒…"杨珪的脚尖勾着松枝,整个人像纸鸢般晃荡,"是能让人说真话的'吐诚散'。"她突然撕开衣襟,心口的毒斑在月光下泛着青紫,"可太子饮下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孔雀胆!"
顾长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永宁擅长药理,绝不可能弄错剂量。他抓着岩缝的手指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想起——马嵬驿那晚,永宁的香囊里确实少了一味解毒的苏合香。
山崖上方传来弓弦绷紧的声响。太子的亲卫们举着火把围拢过来,李俶的箭尖却对准了杨珪:"孤记得这毒斑。"储君的声音比山风更冷,"当年孤昏迷三日,醒来就听说永宁被赐了白绫。"
杨珪突然狂笑起来。她松开松枝坠向顾长安,金箔在风中展开成巨大的梨花形状。顾长安本能地伸手去接,却被她指尖的冷意惊得浑身一震——这触感与地宫里永宁的手一模一样!
"因为那杯酒本该是给我的!"杨珪的指甲抠进顾长安肩上的箭伤,鲜血立刻浸透她残缺的金雀钗,"永宁发现我才是太子的人,她想保护你啊顾将军…"这句话像钝刀割开顾长安的胸腔,他想起永宁咽气前不断瞥向杨珪的眼神。
虎符突然发出刺目的红光。顾长安下意识抬手遮挡,却见拼合处的星图纹路正在重组,最终凝成《大唐坤舆图》上范阳的位置。杨珪趁机夺过玉佩,她的血滴在瑟瑟石脱落处,竟浮现出微缩的长安城防图!
"果然要姐妹血脉才能显形…"杨珪的叹息散在风里。她突然推开顾长安,自己朝着山崖外仰倒。太子的羽箭贯穿她胸口时,她将玉佩抛向火海中的梨园,像极了永宁当年抛给他的绣球。
顾长安的横刀脱手飞出。刀尖擦着玉佩坠落的轨迹扎进焦土,刀柄上缠着的苏合香锦带突然自燃——正是永宁留给他最后的信号。火光中,他看清梨园废墟中央有个八角井台,井栏上刻着与虎符相同的契丹文。
"拦住他!"太子搭上第二支箭。亲卫们的弩箭却射偏了——范阳军的火箭正从山下呼啸而来,把夜空染成血色。顾长安借着爆炸的气浪扑向井台,虎符的红光突然笼罩全身。他坠入井口的瞬间,听见杨珪最后的气音:
"地窖…有永宁留给你的…"
刺骨的井水吞没了所有声响。顾长安在黑暗中下沉时,怀中的虎符变得滚烫。他忽然明白永宁为何要他"碎玉"——那玉佩根本是开启梨园秘密的钥匙,而虎符则是点燃大唐烽燧的火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