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乐坊废墟中弥漫着血腥与焦木混合的刺鼻气味。顾长安将白衣女子渐渐冰冷的身体轻轻放平,指尖触到她腰间那方并蒂莲刺绣时,忽觉一阵刺痛——刺绣边缘竟藏着半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泛着幽蓝。他猛地缩手,针尾残留的雪铃兰香气钻入鼻腔,右臂纹路顿时如被烈火灼烧。
"将军当心!"身后传来瓦砾滑落的声响,顾长安反手将焦尾琴横挡,"铮"的一声,三枚透骨钉深深嵌入琴身。他借着残垣阴影疾退数步,发现琴底板夹层露出的血图正在诡异地变色——原本朱砂绘制的线条渐渐转为暗紫,与狻猊盔首领脸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远处号角声愈发急促,夹杂着马蹄铁撞击青石板的脆响。顾长安撕下袖口布料裹住手掌,快速将琴内物件尽数取出。鱼符与血图相叠的刹那,城防图上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针眼,在暮光中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他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永宁生前最后修改的布防图,那些针眼正是她惯用的标记方式。
"原来你在这里。"沙哑的嗓音从梁上传来。顾长安抬头看见个佝偻身影倒挂在残梁,破烂的官服下露出缠满冰弦的双腿。那人翻落时带起一阵刺骨寒风,枯瘦的手指间晃着半块玉磬:"交出《霓裳》残谱,老夫留你全尸。"
顾长安剑尖轻挑地上染血的残谱,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老宦官浑浊的眼珠随着谱页转动,喉结突然诡异地凸起——"噗"的一声,一根冰弦从他口中激射而出!顾长安侧身闪避,冰弦却拐了个弯,径直刺向焦尾琴的凤沼。
"叮!"冰弦撞上琴轸的瞬间,顾长安右臂蓝光暴涨。老宦官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果然是顾氏血脉!太子说得没错…"话音未落,他猛地扯动手中玉磬,废墟四周突然立起七道黑影——每人腕间都缠着雪铃兰藤蔓,藤尖正对顾长安周身大穴。
残谱突然无风自动,飘到焦尾琴上方。老宦官脸色骤变:"快毁…"一道蓝光闪过,顾长安的剑已斩断最近两根藤蔓。腥臭的汁液溅在残谱上,音符间的血指印突然蠕动起来,竟自行重组为陌生的曲调。
"逆鳞…是逆鳞现世了!"老宦官尖叫着后退,却见七名杀手同时僵住——他们腕间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而焦尾琴的岳山上,那根断裂的冰弦不知何时已自行续接,正发出幽蓝微光。
顾长安趁机掠至西窗,忽听身后"咔嗒"轻响。白衣女子的尸体竟自行坐起,下颌疤痕裂开,露出里面晶亮的冰弦!她僵硬地抬手拨动虚空,已经枯萎的雪铃兰藤蔓突然全部直立,如利箭般穿透七名杀手的咽喉。
"郡主…永宁…"老宦官踉跄着跪倒,手中玉磬"啪"地裂成两半。顾长安震惊地看见女子尸体缓缓转向自己,裂开的咽喉里传出变调的童谣——正是永宁教给掖庭小宫女们的《雨霖铃》,但每句结尾都诡异地高了半音。
窗外马蹄声已至巷口,火把的光亮映红了半边天空。顾长安咬牙扯下腰间鱼袋,将染血的残谱塞入其中。就在他触到谱页背面时,指尖突然传来刺痛——那里用极细的针脚绣着半阙词,正是杨贵妃当年赐死马嵬驿前所写的《哀郢》。
"将军快走!"虚空中仿佛响起永宁的呼喊。顾长安回头望去,白衣女子的尸体正在迅速风化,唯有那方并蒂莲刺绣飘落在地。他俯身去拾,刺绣却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现出钟楼三层的雕花窗棂——窗缝里卡着半截玉簪,正是永宁坠楼那日所戴。
焦尾琴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顾长安转头看见老宦官正用冰弦勒住自己脖颈,紫黑的舌头耷拉在外:"血阵…太子的血阵…"话音戛然而止,他头颅突然爆裂,数十根冰弦如毒蛇般射向顾长安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城防鱼符从顾长安怀中飞出,与血图在空中相撞。冰弦触及图纸的刹那,马嵬驿地宫剖面图上的血线突然流动起来,化作一道血色屏障。顾长安趁机抱起焦尾琴撞向残墙,碎砖纷飞中,他瞥见老宦官无头的尸体仍在抽搐,官服下摆露出块熟悉的玉佩——正是三年前东宫赏赐给金吾卫的制式。
暗巷里积雪没踝,顾长安的靴底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右臂纹路中的蓝光时明时暗,映照出巷壁上的古怪刻痕——那些看似随意的划痕,连起来竟是《霓裳》谱里的半句工尺谱。他忽然停步,用剑尖挑起墙角积雪,露出下面被血浸透的碎布:布料上歪斜地绣着"逆鳞"二字,针脚与永宁的绣品一模一样。
前方传来水流声,护城河的支流在此处拐过废弃的染坊。顾长安刚要踏过冰面,怀中焦尾琴突然剧烈震颤。他低头看见琴轸正在自行转动,调出的音高恰是当年永宁弹错的《郁轮袍》变调。冰层下隐约有黑影游过,紧接着"咔嚓"裂响——七八条雪铃兰藤蔓破冰而出,藤尖都穿着带血的银针!
"顾将军别来无恙。"清冷的女声从染坊二楼传来。顾长安抬头望去,雕花窗后站着个戴帷帽的身影,她掀开面纱的刹那,下颌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紫:"一别经年,可还记得这曲《破阵乐》?"她指尖轻弹,藤蔓上的银针齐齐颤动,竟真的奏出断续的音节。
顾长安的剑"嗡"地发出龙吟。右臂纹路灼痛难当,蓝光中再次浮现火场景象——这次他看清了,永宁交给乐工的玉簪上,分明刻着太子的私印!而背景里戴狻猊盔之人转身时,腰间晃动的正是当年玄宗赐予东宫的鎏金鱼袋。
"你不是梨园的人。"顾长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一惊,"永宁的《雨霖铃》,最后半句从来不用商音。"话音未落,他猛地将焦尾琴砸向冰面,琴身雷击纹中迸出刺目火花。染坊女子惊呼一声,所有藤蔓同时调转方向刺向她自己!
冰层轰然塌陷。顾长安在落水前抓住根浮木,瞥见染坊窗口那女子正疯狂撕扯自己的疤痕——皮下露出的根本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冰弦。她尖啸着跃入河中,却在触及水面的瞬间化作冰雕,旋即被激流冲向下游的闸口。
水下暗流湍急,顾长安拼命攥紧怀中血图。忽然有柔软的东西缠住他脚踝——竟是条绣着并蒂莲的纱绫,末端系着块青铜残片。残片上蚀刻着古怪图案:钟楼顶层悬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马嵬驿地宫入口。
肺中空气将尽时,他右臂蓝光突然照亮河底。淤泥中静静躺着半截玉簪,簪头那朵鎏金梅花,与永宁坠楼时握在手里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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