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禾像只被猎枪惊飞的野兔,手脚并用地翻过乡政府后院那堵矮墙,重重摔在墙外冰冷的泥地上。后背被汽油浸透的夹克传来刺骨的寒意,混合着皮肤灼烧的刺痛,激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钻进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芦苇荡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断肋骨!
野猪岭!废窑!证据!
林小雅最后留下的线头和绒毛像烙印般烫在他脑子里!张爱国那无耻的抢功广播还在乡政府上空盘旋,如同催命的魔音!
他必须立刻!马上!找到那个地方!赶在所有人前面!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衣服里掏出那半张被汗水(还是冷汗?)浸得有些发软的示意图,借着芦苇缝隙透进来的惨淡天光,辨认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和那个醒目的红叉——“野猪岭废窑”。
还有那行如同血书般潦草的小字:“吴…走货…杨…接头…证据…藏…窑里…速…取…钱…”
“杨”!
这个字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钩住了他的神经!
他猛地将示意图塞回怀里,如同攥着救命符咒,又摸了摸另一侧口袋里那截带着灰色绒毛的深蓝色毛线。冰冷的线结硌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走!他咬紧牙关,辨认了一下远处暮色中野猪岭黑黢黢的轮廓,弓着腰,借着芦苇和荒草的掩护,朝着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群山阴影,发足狂奔!
石壁乡政府的空气,仿佛被赵前进那只没了盖、杯口沾满干涸泥浆的草绿色军用搪搪瓷缸子狠狠砸过,凝固得如同铅块。
陈青禾像只受惊的鹌鹑鹑,缩在办公室最角落那张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散架的木椅子上。后背被汽油浸透的夹克紧贴着皮肤,冰凉黏腻,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混合着办公室里固有的霉味、廉价油墨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汗馊馊味儿?他不敢动,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耳朵却像雷达般高高竖起,捕捉着走廊里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砰!!!”
“哐哐当!!!”
“操他妈的!!!”
一连串如同闷雷炸响的咆哮、伴随着重物砸击墙壁和搪搪瓷缸子疯狂敲打桌面的刺耳噪音,毫无征兆地从斜对面的副镇长办公室方向爆发出来!那声音饱含着极致的暴怒、屈辱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狂躁!震得陈青禾头顶那盏蒙尘的灯泡都在嗡嗡作响,灰尘簌簌簌簌落下。
“谁?!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给老子滚出来!!!”赵前进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穿透薄薄的墙壁,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陈青禾的耳膜!“敢往老子办公室塞这玩意儿?!咒老子呢?!啊?!!”
陈青禾的心脏瞬间沉到了冰窟窿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灭顶的恐惧!
完了!东窗事发!
那本《廉政准则》!被他像做贼一样、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偷偷摸摸塞进赵前进办公室门缝里的《廉政准则》!
被发现了!
而且,看赵前进这反应…简直是火山喷发!天崩地裂!
陈青禾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笔记本上那句血淋淋的批注:【赵前进(副镇长)—粗暴敛财—下村索要土鸡野味】!还有赵前进那只没了盖、随时可能拍碎他天灵盖的搪搪瓷缸子!额角被铁肘重击的剧痛回忆瞬间复苏,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老子行得正坐得直!顶天立地!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杂碎敢污蔑老子?!给老子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下三滥揪出来!老子要亲手扒了他的皮!!!”赵前进的咆哮还在继续,夹杂着搪搪瓷缸子重重砸在桌面上的“咣咣当”巨响,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陈青禾脆弱的心脏上!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干事,早就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文件堆里,大气都不敢喘。张爱国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上,此刻也挤满了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他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抖得像筛糠的陈青禾,嘴角撇了撇,没敢吱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陈青禾的脖颈,越收越紧!他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后背的冷汗混合着汽油的冰凉,黏腻得如同裹了一层冰冷的蛇皮。跑?现在跑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不跑?等着赵前进那只暴怒的坦克碾过来把他轰成渣?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达到顶点时!
“吱呀——”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推门声响起。
不是赵前进那扇被怒火冲击得嗡嗡作响的门。
是陈青禾办公室的门。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褂子、佝佝偻偻着腰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山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李卫国!
他手里端着他那个印着“革命生产”红字、洗得发白的旧搪搪瓷缸子,杯口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浑浊的目光如同深潭,缓缓扫过办公室里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陈青禾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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