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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如黄沙漫卷,淹没了玉门关的残垣断壁,也模糊了那场惨烈战事的记忆。通往西域的古道早已改易,月牙泉所在的山谷,因地形险峻,渐渐被世人遗忘,成了飞鸟绝迹、人踪罕至的绝地。只有当地最老的牧人,在酒酣耳热之际,会带着几分恐惧,说起那山谷里的邪异——每逢月圆,尤其是中秋之夜,谷中便会传出金铁交鸣、战马嘶鸣和无数人垂死的哀嚎,仿佛百年前那场大战的亡魂仍在厮杀不休。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见过一道苍白扭曲的影子,在满月清辉下,一遍遍徒劳地攀爬着早已不存在的关墙,胸口插着一支虚幻的箭矢,发出无声的悲鸣。久而久之,那山谷便有了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名字——鬼哭谷。
又是一个中秋将近。一队商旅沿着依稀可辨的古道遗迹艰难前行。队伍中,有个年轻女子,名叫阿月。她衣衫素净,眉目间有种与这喧嚣商队格格不入的沉静。她并非商人,只是付了银钱随行,只为去寻访传说中已湮灭的月牙泉。没人知道,自她记事起,便反复做一个相同的梦:清冷的月光下,一弯幽静的泉水,一个浑身是血的书生,死死攥着一枚发簪,在巨大的圆月下向她伸出手……那梦境如此真实,每一次惊醒,心口都残留着窒息般的钝痛。更奇的是,她无师自通地会吹奏一种苍凉的古调,每当月夜吹起,指尖流淌出的笛音便带着说不出的哀恸。
商队首领听闻阿月要去鬼哭谷,脸色骤变,连连摆手:“去不得!姑娘,那地方邪门得很!月圆之夜更是活人禁地!那关山月妖……”他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惧色,“专噬生魂!”
阿月却异常平静,只是重复道:“我必须去。”她的眼神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执着。拗不过她,商队只能将她留在谷口,约定三日后来接应。临别前,首领忧心忡忡地塞给她一把护身的匕首和一包雄黄粉。
阿月独自踏入鬼哭谷。谷中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死寂得可怕,连风声似乎都带着呜咽。她循着冥冥中的直觉,在嶙峋乱石中跋涉了一天一夜。中秋之夜,一轮巨大的、冰盘似的圆月升上中天,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将整个山谷照得如同白昼,也照出了谷底那一弯早已干涸龟裂、只剩下白色盐碱痕迹的月牙泉遗址。
就在月光最盛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泉眼遗址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冰冷,无数细碎的光点凭空凝聚,如同亿万萤火虫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光点飞速旋转、汇聚,眨眼间,一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身影在泉眼上空显现出来!那身影扭曲不定,依稀是个人形,却无半分活气,周身散发着令人血液冻结的寒气。最刺目的是他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由惨白月光凝聚而成的长箭!他悬浮着,空洞的“眼窝”茫然地“望”向早已倾颓成一道模糊土脊的关隘方向,无声地张开嘴,一股混杂着金戈碰撞、战马悲鸣、士卒濒死哀嚎的恐怖声浪,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这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撞击在阿月的灵魂深处!
阿月被这恐怖的音浪冲击得几乎窒息,心脏狂跳,本能地想要后退逃离。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那月妖胸口那支月光凝聚的箭矢,一股无法言喻的尖锐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痛得她弯下腰,几乎站立不住。那支箭……那支箭……梦中的景象与现实轰然重叠!她颤抖着,不顾那刺骨的阴寒和灵魂的悸动,竟迎着那恐怖的声浪,一步步向泉眼中心、向那悬浮的月妖走去!
“铮……”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带着泣血般的颤抖,从阿月喉中艰难地溢出。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那正发出无声咆哮、重复着攀爬死亡关隘动作的月妖身影,猛地一滞!那由无数光点构成的虚幻头颅,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转动,最终“面”向了阿月。他那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幽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沉寂万年的死灰被风掠过,极其微弱地、极其痛苦地闪烁了一下。那恐怖的声浪也随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凝涩。
这细微的反应,如同闪电劈开阿月混乱的记忆。她不再犹豫,猛地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一支通体青碧、温润生光的古旧玉笛!正是当年秦铮留给素娥的信物!
她将冰凉的笛身贴上唇边,闭上眼睛。那些纠缠了她十几年的、凄婉苍凉的古老曲调,那些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音符,无需思索,便从指尖、从唇齿间流泻而出!笛声呜咽而起,初时细弱,如同游丝,在月妖那恐怖的战争回响中艰难穿行。
笛声一起,那悬浮的苍白身影骤然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口中那无形的战争嘶吼变得更加狂暴、更加混乱,试图淹没这渺小的笛音。然而,阿月不管不顾,她全身心沉浸在笛音之中,每一个音符都灌注了梦境里积累的、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恸和执着。笛声渐渐拔高,穿透力越来越强,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呼唤与质问,顽强地在鬼哭神嚎的声浪中撕开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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