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诡异的是,池中的“活物”似乎变得异常活跃。龟鳖不再只是慢吞吞吐露隐私,它们成群地浮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处,绿豆小眼冷冷地扫视着偶尔靠近的人影。鱼群更是时常集结,在水面下形成一片片快速移动的暗影,鳞片摩擦着浑浊的水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有时,它们甚至会突然跃出水面,带起一片污浊的水花,鱼嘴开合,发出意义不明、却饱含恶意的“噗噗”声,仿佛在集体嘲笑岸上惊惶失措的人类。
恐惧像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一种新的、更疯狂的风潮,在这极致的恐惧中迅速蔓延开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想出的“主意”:既然这池中妖物是因“放生”而起,是因怨气而能开口,那么,只要继续放生,用更多活物的“生”去填补、去平息、甚至去“贿赂”那些妖物的怨气,是不是就能逃脱被揭破隐私、当众受辱的厄运?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鬼火,瞬间点燃了绝望中的人群。
放生池边,再次人满为患。但这景象,与往日的虔诚祥和截然不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病态的狂热。
人们不再挑选活物。鱼摊上的、肉铺里待宰的、甚至田间地头抓来的——泥鳅、黄鳝、青蛙、田螺、河蚌……凡是能喘气的,都被一股脑地投入那污秽的池中。盛放活物的器具千奇百怪,破木桶、豁口的瓦罐、漏水的竹筐,甚至直接用手抓着、用衣襟兜着。人们脸上不再有慈悲,只剩下扭曲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赌博的疯狂。
“放!快放!多放点!让它们吃!吃饱了就不说话了!”有人神经质地念叨着,将一篓子胡乱挣扎的泥鳅倒进水里。
“菩萨保佑!阿弥陀佛!让这些替死鬼挡在前面!”一个老妇人闭着眼,把几只呱呱乱叫的青蛙扔下去。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笼吱吱尖叫的老鼠,还有几袋子蠕动着的蚯蚓和蛆虫,也毫不犹豫地倾倒入池!污秽之物落入本就粘稠的池水,激起更大的腥臭浪花。
池水被彻底搅成了墨绿色,粘稠得如同熬坏了的米粥。水面不再是水面,而是一层厚厚的、由各种腐烂物构成的浮沫和油污。死鱼的尸体层层叠叠,白的、青的、翻着肚皮,鼓胀破裂,和腐烂的螺蚌、死鼠、以及各种辨不出原形的秽物堆积在一起,在烈日下迅速腐败,形成一座不断增高、不断散发出地狱般恶臭的尸骸之山。苍蝇如同乌云,黑压压地笼罩在池面上空,嗡鸣声震耳欲聋。那恶臭无孔不入,弥漫在整个城西,连最贪嘴的野狗路过池边,都夹着尾巴干呕着逃开。
池子里的“活物”似乎也在这疯狂的投喂中彻底异化了。龟鳖隐在尸骸缝隙里,偶尔露头,眼中绿光幽幽。鱼群在粘稠的污水中穿梭,疯狂撕咬着新投入的活物和腐烂的死尸,鳞片在污浊中闪烁着病态的光。那些新投入的活物,青蛙、老鼠,在污水中挣扎扑腾,发出绝望的嘶鸣,很快也被拖入水下,成为尸山的一部分。整个池子,成了一个巨大、蠕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怪物胃囊。
陈守义早已不敢再靠近池边半步。他把自己关在离池子最远的书房里,门窗紧闭,还用布条塞紧了缝隙,可那无孔不入的恶臭和苍蝇的嗡鸣,依旧顽强地钻进来。他形容枯槁,眼窝深陷,昔日红润富态的脸颊塌陷下去,只剩一层蜡黄的皮紧绷在骨头上。他夜不能寐,一闭上眼,就看到那只老龟浑浊的眼睛,听到张五婆娘撕心裂肺的尖叫,看到李寡妇仓皇逃窜的背影……还有那条沉入水底、再无踪影的赤红金鳞的影子。
完了。全完了。他苦心经营、重金打造的善名基石,他赖以立足的脸面,如今成了全城最大的笑柄,最污秽的妖窟!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比当年生意濒临破产时更甚。
就在这末日般的疯狂达到顶点时,放生池迎来了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小身影。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洗得很干净的碎花布衫。她瘦瘦小小,梳着两根枯黄的小辫,怯生生地走到池边,离那堆积的尸骸和污浊的水面远远的。她的小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菜粉蝶。那蝴蝶翅膀嫩黄,在午后的微光里轻轻颤动,脆弱而美丽。
小女孩的脸上带着一种纯然的、毫无杂质的怜悯。她踮起脚尖,尽量伸长手臂,想把蝴蝶送到离污秽远一点的地方。她小小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飞吧……小蝴蝶……飞得远远的……这里……这里不好……” 她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这小生命的疼惜和对这恐怖池沼的畏惧。
这本应是这污秽炼狱中唯一一点纯净的光。
然而,岸上那些被恐惧和疯狂折磨得心智扭曲的人们,看到了这一幕。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了一阵极其刺耳、充满了恶毒和讥嘲的哄笑!
“哈哈!看呐!小丫头片子放生蝴蝶?笑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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