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唤管家去驱赶,异变陡生!
就在张五跳着脚,手指几乎要戳到池水上方,对着一个看客咆哮“是不是你?!贼眉鼠眼的东西!”时,池水靠近岸边的浑浊水面下,一块布满青苔的黑色大石头后面,慢悠悠地,浮起一个磨盘大小的黑影。
是一只老龟。背甲黝黑,纹路深刻如同刀刻,边缘长满了滑腻的水藻。它浮得不高,只露出背甲和半个覆着厚厚褶皱的头颈。
就在张五的骂声达到最高点,唾沫星子都溅到水面时,那老龟抬起了头。它绿豆般的小眼睛,浑浊不堪,却直勾勾地对着岸上暴跳如雷的张五。
然后,一个极其苍老、沙哑、缓慢,如同两块粗糙石头摩擦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响了起来,盖过了张五的咆哮:
“张五……钱……是你婆娘……赌输了……”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诡异力量,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喧嚣!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
张五的咆哮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向池中那只浮起的老龟。
他旁边的妇人,哭声也猛地噎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惊恐地望向水面,又猛地看向自己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围观的人群,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议论、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法理解的震骇。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还有人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热昏了头出现了幻听。
死寂只持续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
“啊——!”那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松开拽着张五的手,双手抱头,发疯似的转身就逃,踉踉跄跄,一头撞在假山石上,额头瞬间见了红,她却浑然不觉,爬起来继续尖叫着狂奔而去。
张五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由红转紫,由紫转青。他死死盯着那只老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终于,一股暴戾之气冲破了恐惧,他狂吼一声:“妖孽!老子宰了你!”竟不管不顾,弯腰就去搬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使不得!使不得啊!”旁边几个回过神来的老者慌忙去拦。
就在这混乱中,那只老龟浑浊的小眼睛似乎极其轻蔑地瞥了岸上乱象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圈圈缓缓荡开的涟漪。
水榭里的陈守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扶着窗棂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错觉!那阴寒滑腻的感觉,那审判般的眼神……和放生那红鲤时指尖传来的感觉一模一样!这池子……真的活了!还是变成了妖窟?
放生池闹妖的消息,像瘟疫,更像是一股裹挟着冰碴的狂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小城。起初是张五家的丑闻被坐实——他婆娘果然在邻镇的地下赌档输掉了给婆婆抓药的救命钱。紧接着,更骇人的事情接连发生。
先是城西开绸缎庄的李寡妇,她新近死了男人,却耐不住寂寞,暗地里与隔壁米铺的年轻账房有了首尾。一日她正装模作样地在池边放生几条小鱼,祈求亡夫早登极乐。水面下,一条肥硕的鲶鱼慢悠悠浮上来,大嘴一开一合,吐出湿漉漉、带着浓重水腥气的话语,声音竟模仿得惟妙惟肖:“李娘子……昨儿三更……后巷……那小伙子的滋味……比死鬼强多了吧?”声音清晰得如同贴着耳朵说出。李寡妇当场尖叫一声,面无人色,连放生的小桶都砸进了池里,连滚带爬地逃了。这桩隐秘的风流韵事,瞬间成了街头巷尾最下饭的谈资。
再后来,是城南的孙秀才。他自诩清高,常在池边吟诗作对,标榜自己两袖清风。一次放生时,几条不起眼的小鲫鱼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抢着说:“孙相公……您书房那幅前朝名画……赝品……真迹早当了银子……给翠红楼的小桃红赎身了吧?”“还有……您上月那篇骂县太爷徇私枉法的文章……收了王员外多少润笔啊?”孙秀才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池水“你……你……你们……”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晕厥过去,被家人抬了回去,从此闭门不出,再不敢言“清流”二字。
一时间,放生池成了整个小城最恐怖又最吸引人的地方。人们远远绕着走,却又忍不住躲在树后、墙角,伸长耳朵,既怕听到自己的隐秘被揭破,又怀着一种扭曲的兴奋,盼着听到别人的丑事。池水愈发污浊不堪,死鱼的臭味混合着新翻上来的淤泥的土腥,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的恶息。水面漂浮的藻类发黑腐烂,死鱼的肚皮在烈日下鼓胀破裂,流出污秽的内脏。整个池子,就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脓疮,在阳光下溃烂流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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