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福满茶楼的掌柜揣着手溜达过来。他看着破木板上的字,山羊胡一翘:“刘二狗,你家魁首的账……还认不认?”他指的是前些日子陈默在茶楼说书赊的潲水钱。
刘二狗缩着脖子,茫然点头。
掌柜掏出个油腻腻的小账本,念了几个名字和几笔小数目,加起来统共几十个铜板。末了,眼睛瞟着刘二狗手里的木符。“钱呢……就算了。给张‘积点符’,抵了账,也显得咱体面。”
刘二狗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递过去一块刻着鬼画符“叁拾点”的粗木符。
掌柜笑眯眯接过那粗糙的木头片子,掂了掂,随手丢给身后的小伙计。小伙计捏着那难看的木符,表情像接了块狗皮膏药。
消息是跟着西北风刮开的。接下来几天,冷清的场面变了。染坊门口总有几个闲汉晃荡,手里捏着或“十点”或“叁拾点”的丑陋木符,眼睛死死盯着刘二狗身后角落里那堆打折的次品纸和皂块。
“刘二!兑刀草纸!”
“狗子哥!再来半块胰子!点数……点数攒着呢!”
“魁首那烧刀……兑五符是吧?……下……下回……”
刘二狗手脚笨拙地收“符”、记账。他弄不清点数,只在门板后墙上歪歪扭糊了张大纸,上面用烧过的柴棍头,凭着记忆,谁给了符,换走了啥,鬼画符般记上几笔。纸面涂满黑杠子,像片巨大的、杂乱的鸟爪印。
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瘦高个,缩在周记二楼翻新好的茶室里,举着单筒的鱼泡黄铜“千里眼”,将染坊门口的杂乱一幕尽收眼底。他放下家伙什,凑到暖炉边烤手,嘴里啧啧有声:“陈记……积点……木符……有点意思……东家,这法子……妙啊!省得他们日日攥着钱袋子乱晃!锁住!把人都锁在他那烂铺子里!”
周扒皮裹着新换的玄狐领大氅,脸上被暖炉烤出点血色。他慢条斯理捻着翡翠扳指,细长的眼盯着茶盏里袅袅的热气:“让伙计们学着刻!刻精细点!镶个铜边!字号……就叫‘万财通宝’!满一百点……”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换五两银子!现结!”
……
三日后。周记铺面修葺一新,门墙白得晃眼。崭新的“万货通吃”描金牌匾重新挂上,底下,一块簇新的红漆小木牌格外醒目:
万财通宝木符
积点兑银
童叟无欺
铺子里货架整齐,绸缎熠熠生辉,瓷器光可鉴人。新雇的十几个伙计,穿着崭新的靛蓝细布短褂,脸上堆着训练有素的笑。掌柜手持一摞崭新精致的黄杨木牌,牌边镶着亮闪闪的薄铜边,正面刻着娟秀的“万财通宝”,背面贴着印泥,随时准备按上鲜红的周氏印戳。
开张锣鼓震天!衣着光鲜的顾客鱼贯而入。买绸缎的商贾,购瓷器的富户,看着新奇的木符,又听着伙计唾沫横飞地介绍兑银子的好处,眼睛发亮!纷纷掏钱购买。很快,几锭货真价实的五两雪花官银,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哐当哐当砸在铺中央紫檀木大柜台上!银光刺眼!
“周老爷大气!”
“真金白银啊!”
“给我来十符!”
“给我也刻几个!”
场面瞬间火爆!精致木符供不应求!记账先生带着两个小学徒,面前摊开簇新的雳簿。先生笔走龙蛇,手腕翻飞。学徒抱着厚厚一叠“万财通宝”木牌,排队等待刻印点数。算盘珠子噼啪爆响,几乎冒烟!
“王记杂货铺……张五爷……米两石……记叁百点!!”
“城南李府采买……绸缎三匹……青花瓷瓶一对……记壹仟贰佰点!!”
“城西赌坊金爷……玉器两件……记捌佰点!!”
先生额头冒汗,枯爪捏着蘸饱了墨的小狼毫,在簿子上飞走。细密的蝇头小楷渐渐乱套。“五”变成了“三”,“二佰”写得像“叁佰”,笔迹潦草扭曲。他顾不上了,后面还排着长队!心算、记账、点数、画符……几个脑子搅成一锅糊粥!
突然,他手猛地一僵!眼睛发直!盯着簿子上模糊的一行字:“刘老爷……白麻布……五十匹……记……”他喉咙里咕噜一声,一口甜腥猛地冲上喉头!手中狼毫“啪嗒”掉在簿子上!砸出一大团墨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口鼻渗出血沫子!
“啊——!先生吐血了!”学徒尖叫!铺子瞬间大乱!
没人注意。混乱中,账台边一个穿着簇新绸袄、眼露精光的瘦老头,悄悄将一块刚刻好“壹仟点”、油墨未干的“万财通宝”木符藏进袖袋。他身后,七八个同样穿戴光鲜、神情闪烁的汉子,彼此使个眼色。
傍晚打烊。柜台后,负责点收木符和兑换银子的伙计小王,熬得两眼赤红。他手里捧着一沓簇新的“万财通宝”木符,上面都用朱砂画着大大的“叁佰点”、“伍佰点”。点数目?算珠劈啪响,熬红眼的学徒报账报得颠三倒四。他脑子早成了一团浆糊。
“这位老爷……兑……兑六百点!”一个瘦老头挤出人群,将一块刻着朱红“陆佰点”的木符拍在柜上!木符崭新,红漆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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