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无休无止的冷,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钻进骨髓,冻结血液。湿透的衣物早已被青黛剥去,换上了一身粗糙但干燥的葛布衣裤,然而那刺骨的寒意仿佛已刻进了灵魂深处,无论裹上多少层破旧的、散发着霉味和淡淡鱼腥气的棉被,都无法驱散。
意识在冰冷的泥沼里沉沉浮浮,每一次试图挣脱,都被更深的黑暗拽回。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摁在冰冷的河床上,动弹不得。只有心口那一点,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皮肉里,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灼痛和冰冷。两种极致的痛苦交织、撕扯,将她的神志切割得支离破碎。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翻滚着泥沙的黑暗。冰冷的江水咆哮着,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满她的口鼻,夺走她的呼吸。嶙峋的礁石在浑浊的暗流中如同巨兽的獠牙,狠狠撞向她的身体。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骼碎裂般的剧痛。
阿七……阿七残破的身体在她眼前扑倒,用最后的力量将她推入深渊。那被箭矢穿透的背脊,那滚烫的、溅满她脸颊的鲜血……
“走——!!!”那一声用生命吼出的嘶鸣,如同惊雷,反复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紧接着,是云裳那张扭曲疯狂、带着刻骨怨毒的脸,如同索命的厉鬼,从黑暗中扑来!指尖带着腥风,直抓她的心口!“把凤凰给我——!”
“滚——!”她听到自己灵魂深处的嘶吼,拼尽全力的一脚狠狠踹出!骨裂的脆响,绝望的惨嚎,然后是身体坠向黑色礁石群那沉闷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噗通!”
“噗通!”
……
不!那不是云裳坠落的声响!是心跳!是她自己那颗在冰冷江水中挣扎、濒临停止的心脏,在绝望地搏动!
黑暗的漩涡骤然变幻!
冲天的烈焰!焚尽一切的、吞噬了金碧琉璃顶的太庙之火!那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将金砖玉阶、雕梁画栋都化作流动的熔岩!她怀抱着襁褓中幼弟姜煜那滚烫的、小小的身体,站在摇摇欲坠的琉璃顶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步步紧逼的、踏着尸山血海而来的铁蹄!
回眸!
火光映亮了那张脸!那张曾在她豆蔻年华、御花园的秋千架下,含笑递给她一枝带露海棠的脸!那张曾在她父皇御案前,单膝跪地、朗声立誓“臣谢珩,此生定护长公主与胤朝江山永固”的脸!
此刻,那俊朗的眉眼被火光和血污浸染,只剩下冰冷的、属于征服者的漠然与杀伐决断。玄甲染血,长刀低垂,一滴粘稠的、不知属于哪位胤朝忠臣的鲜血,正顺着冰冷的刀锋缓缓滑落,砸在焦黑的瓦砾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却如同丧钟,敲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谢珩——这万里山河,你坐不稳的!”凤符脱手,带着她全部的恨意与诅咒,狠狠砸向他冷硬的眉骨!
话音未落,她紧抱幼弟,如折翼之凰,决然纵身,跃入那片焚尽一切的烈焰火海!灼痛瞬间吞噬了一切!煜儿惊恐的哭喊声被烈焰的咆哮撕裂……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如同濒死的小兽,猛地从姜毓宁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她浑身剧颤,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抛起,又重重摔落!
“嘶……”后背撞在身下坚硬的木板床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将她从炼狱般的梦境拉回现实。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葛布内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心口的烙印灼痛得如同有岩浆在皮下流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腔里像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吸气都带来火辣辣的灼痛。
眼前不再是翻滚的江水和焚城的烈焰,而是低矮、昏暗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晨光,从墙壁的缝隙和破败的窗户纸孔洞中艰难地透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腥气。
“你醒了?”一个带着几分惊喜、又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姜毓宁猛地侧头,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痛,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床边,蹲着那个救了她的小姑娘——青黛。她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小姑娘的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睛很大,此刻正担忧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一点未干的泪痕。
“你……你烧得好厉害,一直在说胡话,喊冷,又喊热……”青黛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水乡特有的温软口音,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我……我熬了药,大夫说……说这个退烧管用。你……你喝一点吧?”
姜毓宁的目光落在青黛脸上,那双清澈见底、不谙世事的眼睛里,映出自己此刻的狼狈——散乱枯槁的头发,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污迹的脸颊,还有那双因为高烧和噩梦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般充满警惕和惊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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