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镇的夏天,热得像口烧红的铜锅。自打入了伏,天上就没落过一滴雨。河床早裂成了龟背,稻田里的禾苗先是蔫黄,后来干脆枯成了枯草,风一吹便簌簌响,像是在哭。镇民们背着香袋往土地庙跑,供上半块发硬的炊饼、几截霉了的米糕,求土地公发发慈悲,可土地公的泥像也是灰头土脸,半闭着眼,哪有半分显灵的意思?
倒是镇东头的观音庙,最近添了桩奇事。
那观音像是块老石头雕的,立在庙门口有百来年,青灰色的石身总沾着苔痕。可就在半月前头,值夜的老庙祝张阿公起夜时,竟见观音像右眼角挂着粒水珠子,在月光下亮得扎眼。第二日天没亮,消息就炸开了——观音菩萨显灵了!眼角流的是甘露!
最先撞破这消息的是西头米行的周老爷。他拎着串檀木佛珠,带着两个家丁,天没亮就守在庙门口,见着第一缕晨光就扯着嗓子喊:"都来看!观音菩萨显灵啦!"他让人在庙前搭了红布棚子,摆上三牲供品,又请了个游方道士来念经,说是"借佛道场,普度众生"。镇民们本就望眼欲穿,见着这等"神迹",哪有不信的?三三两两揣着铜钱来烧香,周老爷收了钱,便说"菩萨显灵要看诚心",多给钱的能摸一摸观音像,少给钱的只能在棚子外磕三个头。
阿茶是镇南头卖茶的林婶家闺女,今年十六岁。她爹早年间在码头上扛货,积了些钱,开了间小茶铺,可去年爹染了肺痨,如今茶铺只剩她和娘勉强撑着。这日晌午,阿茶挎着竹篮去后山采野菊,想晒干了给娘泡水润喉。路过观音庙时,她见围了好些人,便凑过去瞧热闹。
庙门敞开着,观音像前的供桌堆得像座小山,铜钱、银锭、甚至还有金镯子。周老爷穿着簇新的青布衫,正拿着个铜盆接"甘露",见阿茶挤进来,眼睛一亮:"小姑娘来得巧!菩萨刚掉了两滴,这是给你娘治咳嗽的!"他指了指供桌上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盏清水,"喝了这水,包你病痛全消。"
阿茶盯着那碗水,忽然皱了皱眉。她蹲下来,凑近些闻了闻——水里竟有股若有若无的咸味,像晒盐池边的水洼。她伸手蘸了点,舌尖刚碰着,便猛地缩回手:"这水...是咸的!"
"胡说!"周老爷的脸立刻沉下来,"菩萨的甘露怎会是咸的?定是你这小丫头嘴刁!"
人群里有人起哄:"小茶子莫要胡闹,这是菩萨显灵,你当是普通泉水?"
阿茶却没退开。她望着观音像眼角的水痕,想起前日在山后砍柴时,见着石缝里有几株盐蓬草——那草专长在有咸水的地方。她又想起,上个月跟娘去镇外挖野菜,路过庙后的老槐树,见树根下的石壁上有块湿痕,当时只当是露水,如今想来...
"周老爷,"阿茶攥紧了竹篮的提手,"这'甘露'不是菩萨流的,是从石头缝里渗出来的。您让开,我去看看。"
周老爷的脸涨得通红:"放肆!谁准你进庙后的?那是菩萨清修的地方,你这小丫头片子..."
"阿茶!"林婶不知何时挤了进来,拽住她的胳膊,"莫要多嘴,咱们回家。"可阿茶挣脱了娘的手,转身就往后院跑。庙后的石壁爬满了野葛,阿茶拨开藤蔓,果然在观音像背后的石缝里看见了一道细流——水从石缝里渗出来,顺着观音像的眼角往下淌,在供桌上积成水洼。
"娘!"阿茶喊了一声,"您看!"
林婶挤过来,伸手摸了摸石缝,又舔了舔指尖:"是咸的...这附近哪来的咸水?"
阿茶顺着石缝往上找,石壁越往上越陡,到得两丈多高的地方,竟有个碗口大的洞,水正"滴答滴答"往外冒。她踮起脚,往洞里瞧,里面黑黢黢的,隐约有水声。"娘,这后面怕是有暗泉!"
母女俩正说着,周老爷追了过来,一把推开阿茶:"胡闹!这石缝里的脏水也配叫甘露?还不快跟我回去!"他挥挥手,两个家丁上来就要拉阿茶。这时,老庙祝张阿公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来了:"周老爷,这...这水我前日就见了,原以为是菩萨显灵,可...可确实是咸的。"
人群里起了议论。有人小声说:"咸的水,莫不是地下河?"有人接话:"咱青禾镇的地势是西高东低,要是能找到泉眼,说不定能引水灌田!"
阿茶趁机说:"周老爷,您要真为镇民着想,不如请几个石匠来,把这石缝凿开,说不定能引出泉水。要是凿不出水,我阿茶给您磕三个响头!"
周老爷心里犯嘀咕。他本想借着"甘露"多赚几两银子,可若真能引出泉水,那功劳可就全归他了。想到这儿,他梗着脖子说:"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小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第二日,周老爷叫来了五个石匠。阿茶带着他们上了庙后的石壁,指着那个碗口大的洞:"就从这儿凿!"石匠们抡起铁锤,叮叮当当砸起来。头一天,只砸下些碎石;第二天,石缝里渗出的水多了,把石面都泡湿了;第三天晌午,"轰"的一声,一块大石头裂开,一股清水"哗啦啦"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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