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降临。
七阁债内,浓烈的甜腥尸臭与尸蜡焦糊味霸道地统治着每一寸空气。地面那滩巨大的黑黄色粘稠污泥仍在缓缓流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生机。刘三早被连番异变震晕在地,如同破麻袋般蜷缩在角落,气息微弱。
林木生矗立原地。右臂依旧保持着下压的姿势,那杆凶戾无比的孽胎尸蜡锥峰笔早已消散无踪。但他覆盖着尸蜡质层的小臂,此刻却在细微地痉挛!仿佛有无数道烧红的钢针正顺着笔杆回流的路径,狠狠扎入臂骨!每一次抽搐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那是强行调用自身本源蜡质绘制禁断鬼符的反噬!蜡膜下的皮肤一片死白,仿佛被抽干了精血。
他臂肘内侧的油污烙印更是疯狂搏动!但这一次的搏动不再是单纯的沉重枷锁感,也不是十四夜归鬼后那种“松动”的渴望,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诡异的混合感知——烙印深处,仿佛有一个冰冷麻木的意识在贪婪地吞噬着那被强行引入的“铜铃坳万尸怨”混合能量,带来了力量滋长的“饱足感”;但同时,一股源自煞子被破灭时残留的、充满稚嫩怨毒的惨烈悲鸣冲击着他被蜡膜包裹的神经;更深处,那与油涡本源同源的庞大污秽在烙印中剧烈翻涌震荡,仿佛与那沉入卷轴的尸蜡油沼产生了某种深沉而危险的“共鸣”!整个烙印边缘,竟悄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如同锈蚀铜锣裂痕般的暗红血丝纹路!
《百鬼图·油污残卷》沉重无比,“煞锣压尸子”的邪影在卷轴上不断渗出丝丝缕缕黑黄色的油腻气息,将周围的卷轴污渍浸染得更加厚重、粘腻、仿佛在缓慢流动。《残灵拓》碎片的光芒被这新生的污秽压缩到极致,但若仔细观察,那微弱的清冽光芒竟像是被压缩成了实质的针尖寒芒,极其顽强地试图穿透污油的桎梏,在第十五夜灵龛周围形成一圈微不可查、却锐利无匹的无形锋环!
啪嗒!
一滴浓稠、冰冷的尸蜡从林木生痉挛的左前臂滴落,砸在油腻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污渍。蜡滴浑浊,内部似乎凝固着一小块极小的、扭曲的婴儿骨片虚影。
地上昏迷的老更夫刘三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梦见了极其可怖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带着哭泣的梦呓:“…娘……娘子啊……那……那老道给的灯……那盏灯……快灭了……快灭了……”
林木生蜡膜下的瞳孔猛地一缩!
李道长……灯?!
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这梦呓点燃引信,轰然炸裂!
那是一个冰冷的雨夜。年仅十岁的林木生蜷缩在破庙角落的冰冷干草堆里,瘦骨嶙峋,浑身滚烫,气息微弱。父母死于一场离奇的“走水”(火灾),亲戚避如蛇蝎,他已独自流浪、濒死数日。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堕入黑暗之际,一只有力而温暖的手按在了他滚烫的额头。
他艰难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青布道袍、形容清矍、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老道。老道须发半白,神情却不见老态,反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他肩头站着一只毛色暗淡、眼珠浑浊的老鸦,正冷冷地注视着垂死的孩童。
“根骨奇绝……偏又被绝毒污秽浸染心脉……非生非死,油尽灯枯……有意思,有意思。”老道的声音低沉,如同古琴拨动。他枯瘦的手指搭在林木生细弱的手腕上,眉头微蹙又舒展,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复杂难解之物。
“罢了,既是撞见,便是一场缘法。”老道轻叹一声。他没有喂药,也未运功驱毒。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
那是一盏造型古拙、遍体覆盖着一层厚重青白色蜡封的旧铜油灯!灯身似乎曾经历过可怕的损毁,布满裂痕与凹坑,却都被那层凝固的蜡质顽强地填补、封死,形成一个诡异的整体。那蜡质绝非普通石蜡,色泽青白,透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尸寒之气,像是从古墓深处挖出的万年尸蜡熔铸而成!
灯芯槽内空无一物,没有灯芯,没有油,只有一片凝固的、暗红色如同干涸污血的蜡块!更奇特的是,灯座内部似乎封着一个极其微弱的、散发着绝望与冰冷气息的半卷残破图轴虚影,在青白蜡封深处若隐若现。一缕缕粘稠的、漆黑如墨的污油不断从灯座的缝隙中缓慢渗出,又被蜡层挡住,凝结成一道道恶心的垂挂油痕。
“此物,名为‘归途灯’。”老道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般的回响,仿佛穿透了时空,“灯中之蜡,取自‘万葬绝窟’最深处的‘不化尸寒玉髓’,专封邪源,镇绝死气。灯中之‘油’,乃无间污秽的本源沉淀。至于灯中之‘芯’……”他看了一眼灯槽内那暗红血蜡,“……需汝自身心脉绝毒污秽与之相融,再以万灵怨魂为引,方可点亮。”
他看向眼神空洞、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的林木生:“活路只有一条——与这灯同化。此蜡能封你心脉污秽,吊你一命。但从此,你便是灯,灯便是你。灯蜡入体封魂,即是引路之痕,亦是禁锢之锁。此灯指向何方?……呵,百鬼所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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