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枯叶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我攥着女儿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指腹摩挲着烫金的校名,那凸起的纹路像一条蜿蜒的希望之路,在掌心烙下微痒的触感。
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低沉的嗡鸣,白光映着缴费单上的数字 —— 校服费 1280 元,餐费每学期 2400 元,课后延时服务费 1800 元,还有教辅材料费、社会实践费…… 密密麻麻的铅字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顺着指缝爬进袖口,在皮肤上留下麻簌簌的痒意。
推开家门时,厨房的铝合金门缝隙里渗出焦糊味,那气味混合着油烟和蔬菜烤焦的苦涩,像一团湿棉絮堵住鼻腔。
妻子正手忙脚乱地用锅铲刮着铁锅底部,黑黢黢的炒青菜黏在锅底,发出刺啦刺啦的撕扯声。她的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深青色的布料被烫出几个焦洞,在灯光下泛着硬邦邦的光。
女儿缩在餐桌旁,不锈钢筷子在白瓷碗里划出细响,碗底的米饭被戳出一个个凹陷的小坑。她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洗得发白的布料裹着消瘦的胳膊,肩胛骨在后背凸起两个尖尖的棱角,像雨后破土的小笋。
"妈,我不想吃这个。"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尾音微微发颤。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越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我突然想起上周在单位食堂,瞥见王科长给儿子打包的红烧肉,油亮的酱汁裹着肥瘦相间的肉块,热气腾腾的香气隔着餐盒都能闻到。那时我正啃着五毛钱一个的白面馒头,喉结滚动着咽下干涩的麦麸,胃里泛出一阵酸水。
老旧的木沙发在臀下发出吱呀声,弹簧的金属扣摩擦着木架,像是谁在低声叹息。
茶几上的玻璃罩落着薄灰,罩着半块风干的月饼 —— 那是中秋节单位发的福利,莲蓉馅已经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边缘的酥皮碎成渣,掉在褪色的桌布上。
我盯着月饼上的裂纹,突然觉得那纹路像极了妻子眼角的皱纹,在日复一日的油烟和操劳里,被时光刻成了深沟。
"咱家里如今一共攒了多少钱?" 我的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砸在自己耳膜上,带着刻意压抑的颤抖。窗外的风突然变大,枯叶拍打在防盗网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有人在用力鼓掌。
妻子收拾碗筷的手顿在半空,瓷碗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只剩下水龙头滴下的水珠,在不锈钢水槽里敲出单调的节奏。她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脖颈处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蜡黄,像是被烟熏久了的宣纸。
"一共就三万五千元。" 她的声音轻得像飘在水面上的浮萍,尾音被抽油烟机的轰鸣吞没了一半。我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细针在血管里来回穿刺。
玻璃杯被攥得咯吱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冰凉的液体渗进袖口,激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说多少钱?" 我猛地站起身,沙发的弹簧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窗外的梧桐树枝条拍打在玻璃上,影子在墙壁上晃成扭曲的鬼面。
妻子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围裙的边角被她绞成麻花状,粗棉布的纹理在掌心勒出深红的印子。"三万五?"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是踩在薄冰上的人,每一个字都带着碎裂的危险,"我给你算笔账 ——"
记忆突然决堤。那年冬天,我在零下十度的仓库里搬货,羊毛手套磨破了洞,指尖冻得像胡萝卜,晚上回家用热水泡手,疼得钻心。
食堂的大师傅看我可怜,偷偷多舀了半勺白菜炖粉条,油花在汤面上浮着,我舍不得喝,用馒头蘸着汤吃了整整二十分钟。
同事约着去唱 KTV,我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十块钱,谎称母亲生病提前离场,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听见歌厅里传来喧闹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你车祸那天,对方赔了二万五,"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颤了颤,"买冰箱花了三千,你下岗单位补偿二万。我这十年,每年净工资四万,刨去税和社保,你说该有多少?"
妻子的头埋得更低,后颈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像几片枯树叶。我看见她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像是濒死的鱼。
去年冬天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女儿缩在被窝里,小声说同桌有条羊绒围巾,毛茸茸的特别暖和。我攥着工资卡站在商场围巾柜台前,羊绒围巾的标价像烙铁一样烫眼,最终选了条最便宜的腈纶款,扎得女儿脖子发红。
而此刻,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妻子兴冲冲地抱回一个锦盒,里面躺着块墨绿色的玉石垫子,说是能活血通络。"这垫子七千块呢," 她当时摸着玉石表面,眼睛里闪着少见的光,"给老九媳妇也买了一块,她刚生完孩子身子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