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社后台的空气,永远浸泡在一股奇特的混合气味里——新浆洗过的大褂散逸出的淡淡皂角清香,顽固地盘踞在每一个角落,却也压不住角落里堆叠道具箱子上年深日久的木头味儿,以及若有若无、不知从哪个师兄汗湿后颈飘散出来的微咸气息。人声鼎沸,像一锅永远煮在炉火上的沸水。烧饼那极具穿透力的粗嘎嗓门正和谁争论着包袱的尺寸,张云雷倚着妆台,指尖在手机屏上飞快跳跃,偶尔抬眼,温润目光掠过喧闹人群,孟鹤堂则凑在周九良旁边,低声哼着一段太平歌词的调子,手指还轻轻打着拍子。
在这片几乎被雄性荷尔蒙和说学逗唱腌入味的天地里,周景云的存在,宛如一幅泼墨山水里不小心滴入的一颗水彩颜料,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她缩在靠墙一张蒙着暗红丝绒的老式单人沙发里,两条穿着浅蓝牛仔裤的腿悬空晃悠着,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几乎够不着打蜡打得锃亮的地板。一件宽大的白色连帽卫衣罩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身形单薄,像个误入大人茶话会的初中女生。她正埋头刷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小巧的下颌和微微蹙起的眉心。
没人会因她这副模样而小觑她半分。七岁那年,她就由师哥郭德纲亲自引着,对着祖师爷东方朔的画像磕了头,成了他的唯一师妹。这辈分,像一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也像一道无形的藩篱,悬在她头顶,也横亘在她和所有人之间。
“小师姑,您喝口水?”一个年轻的学员端着一次性纸杯,躬着身,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恭敬。
周景云眼皮都没抬,只从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依旧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那学员如蒙大赦,赶紧把水放在沙发旁的小几上,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张过分稚嫩却身份尊贵的侧脸,才轻手轻脚地退开。
后台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带进一股走廊里穿堂风的凉意和外面隐约的嘈杂。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线走了进来,肩宽腿长,穿着普通的黑色训练服,却掩不住那股蓬勃的朝气。是刚通过考核、正式进入“龙”字科学员行列的张龙森。
他的目光带着初来乍到的新鲜与探询,迅速扫过这间热气腾腾、挤满了角儿的屋子。掠过烧饼,掠过张云雷,掠过孟鹤堂……最后,视线落在了角落那张红丝绒沙发上——那个穿着白卫衣、像个未成年小姑娘般缩在里面的身影。
后台的椅子向来是稀缺资源。张龙森显然没认出周景云的身份,只当是哪个工作人员带来的家属小孩占了地方。他径直走过去,带着点大男孩特有的爽朗和不拘小节,声音清亮:“哎,小妹妹,这边儿没大人座儿了,麻烦你让让呗?哥哥们排练累得够呛,得歇歇脚。”
“小妹妹”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突兀地砸进了后台这片喧闹却自有其运行规则的池塘。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烧饼的大嗓门戛然而止,半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张云雷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停住了,抬眼望过来,温润的眸子里带上了一丝错愕。孟鹤堂哼唱的调子断了,和周九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角落里正低头整理大褂的栾云平,动作微微一顿,那张素来沉稳、掌管着德云社大小事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无声地落在张龙森身上。
周景云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一脸阳光的大男孩。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清澈得能映出人影,此刻却平静得像两汪深潭,看不出喜怒。她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沙发里,姿态没变,可一种无形的压力,却随着她的沉默,悄然弥漫开来。
张龙森被她看得有些莫名的心虚。他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那点爽朗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他求助似的左右看了看,发现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师兄们,此刻一个个表情古怪,目光都聚焦在他和沙发上的女孩之间。
“龙森!”烧饼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几步跨过来,一巴掌拍在张龙森的后背上,力道不小,拍得他一个趔趄,“你瞎叫唤什么呢!这是咱小师姑!周景云师姑!没规矩!”烧饼的嗓门本来就大,此刻更是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小……小师姑?”张龙森彻底懵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又低头看向沙发里那个顶多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师姑?郭老师的师妹?这辈分……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在他头顶,炸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那点“让座”的理直气壮,瞬间被巨大的惶恐淹没。
周景云没理会烧饼的大呼小叫,也没去看张龙森瞬间涨红的脸。她慢悠悠地把手机揣回卫衣口袋,小巧的脚终于落到了光亮的地板上。她站起身,仰起脸,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张龙森因为震惊和窘迫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
“没事。”她的声音不大,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亮,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新来的,不认识正常。”她甚至微微弯了下嘴角,算是给了个台阶下,但那笑意很浅,并未真正到达眼底。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绕过他,走向后台通往小剧场舞台的侧门方向。那小小的身影穿过一群比她高大得多的师侄们,脚步轻快,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空气里弥漫的尴尬和震惊,似乎被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冲淡了些许,但某种无形的隔阂,却更深地种下了。
张龙森僵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木桩子,烧饼那蒲扇般的大手还按在他肩膀上。他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戏谑,有同情,还有栾云平那镜片后审视的、带着一丝警告意味的冷冽。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那句迟来的“小师姑”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后背被烧饼拍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心口那股沉甸甸的、名为“辈分”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望着那扇周景云消失的侧门,门帘还在微微晃动。那个穿着白卫衣的、小小的背影,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一个需要让座的小姑娘,而是一座陡然横亘在他德云社生涯起点上的、名为“规矩”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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