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慕尼黑工大图书馆彻夜不熄的惨白灯光,被消毒水气味包裹的产房内撕心裂肺的喊叫,深夜婴儿啼哭时强撑着爬起来冲奶粉的疲惫,还有那张小小的、皱巴巴、最终却像一朵花一样在我臂弯里绽放的小脸……这些碎片构成了我在异国他乡的全部光阴,厚重得足以覆盖掉关于那个人的所有记忆,只留下一个模糊而遥远的名字符号。
当飞机轮子重重地碾过首都机场跑道,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时,我靠着舷窗,看着外面灰蒙蒙的、阔别四年的北京天空,竟有种恍如隔世的疏离感。身边座位里,穿着小恐龙连体衣的小家伙睡得正香,肉嘟嘟的脸颊压在柔软的布料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垂着。他叫何念晚,户口本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名字,随我姓何。这个名字,是我对那段彻底埋葬的过去唯一、也是全部的交代。
“妈妈?”小家伙被颠簸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唤我,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衣角。
“嗯,念念乖,我们到了。”我把他往怀里拢了拢,亲了亲他散发着奶香的柔软额发,心底那点因为归来的陌生感带来的微澜,被这温软的依恋瞬间熨帖平整。
推着行李车走出闸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何九华穿着件深灰色的休闲夹克,身形依旧挺拔,只是眼角添了几道明显的细纹,看见我们母子,他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喜悦的笑容,用力地挥着手,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舅舅!”念念眼睛一亮,张开小胳膊就扑了过去,何九华一把将他高高抱起,熟练地转了个圈,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哎哟我的大外甥!想死舅舅了!”何九华用胡茬蹭着念念的小脸蛋,又腾出一只手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瞧瞧,我们念念都长这么大了!走走走,回家!你嫂子在家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就等你们娘俩了!”
何九华开着车,稳稳地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念念趴在后窗上,兴奋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对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城市景象,小嘴不停地问着“那是什么?”“舅舅,那高高的楼是什么?”何九华耐心地一一解答,车厢里充满了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询问和舅舅温和的回答声。
我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四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面,许多地方已经找不到记忆中的痕迹了。那些曾和樊霄堂一起走过的街巷、逛过的店铺,仿佛被时光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模糊不清。
“对了,”何九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趁着等红灯的空隙,转头对我说,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明晚……队里在小园子有个攒底的场,挺热闹的。你好不容易回来,带念念去听听?也散散心?就坐后台,清净,我让九南他们看着点念念。”
我沉默了几秒。德云社,小园子,后台……这些词像一串细小的钩子,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记忆深处一些极力想尘封的画面。那里,曾经也是我熟悉得像第二个家的地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正专心致志研究舅舅车钥匙的念念,小家伙天真无邪的小脸映在镜中。
“……好。”我听到自己轻声应下。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况且,那终究是我哥的舞台,是我血脉相连的根。我不能因为一个人,就永远躲着那片滋养过我的土壤。
第二天傍晚,华灯初上。三庆园古旧的门楼在夜色里亮着暖黄的灯笼光。我牵着念念的小手,跟着何九华从后台的侧门进去。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油彩、檀香和淡淡的灰尘味道,混杂着后台特有的、忙碌而亢奋的气息。穿过堆放着道具箱和挂着各色大褂的狭窄通道,掀开厚厚的隔音帘子,侧幕条后面就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舞台。
后台此刻正是上场前的忙碌时刻。穿着大褂的演员们来来往往,对词儿的,整理衣襟的,互相调侃打趣的。张九南正对着镜子整理他那标志性的钢丝头,一抬头从镜子里看见何九华领着我们进来,眼睛顿时瞪圆了:“哎哟喂!我看看这是谁回来了?”他几步就蹿了过来,夸张地上下打量我,“何晚!真是你啊?德国那疙瘩的面包牛奶没把你养胖啊!哟,这漂亮小家伙是……”
他蹲下来,冲着好奇地仰头看他的念念做了个鬼脸:“小家伙,叫叔叔!”
念念有点害羞,往我腿后面躲了躲,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小声叫了句:“叔叔好。”
“真乖!”张九南乐了,伸手想摸摸念念的头,被何九华一巴掌拍开:“边儿去!别吓着我大外甥!九南,帮我看着点念念,别让他乱跑磕着碰着。”何九华把我安排在侧幕条后面一把舒服的椅子上,又叮嘱了张九南一句。
“得嘞!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张九南拍着胸脯保证,又冲着后台另一边喊:“旋儿!老秦!快看谁来了!晚妹子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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