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变化快如闪电，稍纵即逝。当医生移开探头，那有力的心跳声消失时，他已经迅速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面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我的错觉。只有他那双垂在身侧、指节依旧泛白的手，无声地泄露了方才内心的惊涛骇浪。
“胎心很好，很有力。”医生一边擦拭耦合剂，一边递过几张打印出来的B超单，“目前看一切正常。孕吐反应严重的话，可以开点维生素B6试试。”她把单子递给我。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纸上印着模糊的影像，还有几行冰冷的医学数据。最下面一行，清晰地写着：“可见原始心管搏动”。
张九龄的目光也落在了那张单子上，停留了一秒。他的喉结，再次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身，率先走出了检查室。
回程的车厢，沉默如同凝固的寒冰，比来时更加厚重、更加令人窒息。窗外的阳光灿烂，照在车流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却丝毫无法穿透车内这层无形的、由他散发出的冰冷屏障。
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侧脸的线条绷得死紧，下颌线如同刀锋。那股压抑的、几乎要爆裂开来的低气压，沉重地笼罩着整个狭小的空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是因为那笔检查费？是因为浪费了他的时间？还是因为……那一声清晰的心跳，打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冰冷秩序，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甩不脱的麻烦？
屈辱和愤怒如同藤蔓，在我心底疯狂滋长。胃里因为紧张和情绪剧烈波动而翻腾得更厉害。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抵御那灭顶的羞耻感和即将失控的情绪。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漫长的等待。沉默如同巨大的压力，挤压着每一寸空气。
“钱……”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检查的钱……我会还你。” 这句话说出口，带着一种自取其辱的悲凉，却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维护最后一点可怜自尊的稻草。
他像是被这句话猛地刺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爆出青筋！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而是燃烧着冰冷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近乎尖刻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过来，“你以为我在乎那点钱？！”
他的目光像两把冰锥，直直刺穿我试图伪装的脆弱外壳：“苏晚，收起你那套可怜兮兮的自尊！我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能让我负责的结果！不是你那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清高！”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极力压制着更猛烈的怒火，声音压低了，却更加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毫不留情的残忍：
“你心里很清楚！你在我面前演什么无辜？演什么被逼无奈？！孩子生下来，我养！这是我张九龄认下的责任！但你也给我记住——”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将我牢牢钉在座位上：
“这孩子，是你自己选择留下的筹码！不是我求你生的！”
“筹码”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瞬间烧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平静！巨大的屈辱、被看穿的难堪、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张九龄！” 我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撕裂变调，眼泪瞬间决堤，“你混蛋！！” 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再也无法压制！
“呕——！”
我猛地捂住嘴，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上！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无法控制！胃里那点可怜的早餐混合着酸水，猛地冲过喉咙！
“噗！”
秽物直接喷溅在我捂嘴的手上、衣服上，甚至溅到了他昂贵的深灰色大衣袖口和洁净的车门内侧！一股酸腐的气味瞬间在密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狼狈不堪地弓着身子，剧烈地干呕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手上、身上一片狼藉。巨大的羞耻感和崩溃感让我恨不得立刻死去。
张九龄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虬结！他侧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看着自己袖口上那刺眼的污渍，看着车门内侧的狼藉，再看向我狼狈呕吐、浑身颤抖的样子。
他那张总是冰冷克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紧接着是汹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那怒火在他深邃的眼底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他紧抿的薄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下颌线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
车厢内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作呕的气味。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和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刺耳的鸣笛声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张九龄猛地转回头，一脚狠狠踩下油门！黑色的SUV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强大的推背感将我狠狠掼在椅背上！
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侧脸的线条如同被寒冰冻结，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车子在车流中疯狂地穿梭、变道，速度快得惊人！每一次急刹、每一次加速，都带着他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
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扭曲的光带。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在剧烈的颠簸中更加凶猛！我死死捂着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皮肤，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下一波呕吐的冲动。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冷汗和呕吐物的酸腐气味，狼狈不堪地滚落。
屈辱、恐惧、愤怒、绝望……所有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洪流，在剧烈颠簸的车厢内，在我濒临崩溃的身体里，疯狂地冲撞、撕扯！
他不再看我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将油门踩得更深。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如同他心底压抑的、即将爆发的火山。冰冷的愤怒和令人窒息的沉默，如同无形的绞索，紧紧缠绕着我的脖颈。
这辆疾驰的黑色囚笼，正载着我们，冲向一个未知的、充满风暴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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