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社后台的空气永远像被塞进了一个刚出锅的巨大蒸笼,混杂着汗水、茶叶沫子、外卖盒饭的油腥气,还有无数段子被反复咀嚼后残留的、近乎发酵的独特味道。灯光不算太亮,几根老旧的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映照着堆满各色大褂、道具、散乱稿纸的杂乱环境。我刚推开通往这个“蒸笼芯”的厚重隔音门,一股裹挟着人声鼎沸的热浪就扑面撞来。
“您好,我是林溪,《人物志》杂志的,约了来给几位老师做人物专访。”我提高音量,试图压过这片喧嚣,对着离门口最近一个正埋头在道具箱里翻找什么的、穿着深蓝色大褂的背影说道。
那背影闻声直起腰,露出一张带着点迷糊的年轻脸庞,头发有点天然卷,看着很显小。“啊?采访?”他眨眨眼,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但略显局促的笑容,“哦哦!您好您好!秦霄贤,我叫秦霄贤!您找谁?孟哥?九龄哥?还是……”他语速飞快,带着点特有的、好像没睡醒似的呆萌感。
“孟鹤堂老师约的我。”我笑了笑,递上名片。
“得嘞!您稍等,我给您喊去!”秦霄贤接过名片,像只灵活的小鹿,转身就朝更深处扎了进去,声音穿透嘈杂,“孟哥!孟哥!杂志社的林记者来了!”
我的目光随着他移动,不可避免地扫过这个传说中孕育笑声的“圣地”。后台比想象中更拥挤也更鲜活。有人对着镜子咿咿呀呀吊嗓子,有人捧着大茶缸子对词儿,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节奏,角落的沙发上瘫着几个闭目养神的,脸上盖着剧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是演出前特有的、混合了亢奋与疲惫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明显拔高的争执声,像两根绷紧的琴弦猛地对撞,突兀地切入了这片背景音。声音来源就在离我不远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堆满了话筒线和谱架的小隔断里。
“……九龄,真不成!你这改的什么玩意儿?”一个清亮又带着点执拗的声音响起,是王九龙。他个头很高,穿着件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此刻眉头紧锁,手里捏着几张稿纸,指关节都用力得有些发白。
他对面站着的,正是张九龄。他背对着我,一件纯黑的T恤裹着他精悍的肩背线条,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短卷,此刻却被他烦躁地抓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桀骜地翘着。他正激动地用手指点着稿纸上的某处:“怎么就不成了?前面垫了那么久,‘哏’在这儿,顺理成章!观众绝对得乐!”
“顺理成章?”王九龙声音也扬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哥!这包袱它‘温’!前面铺得再瓷实,它本身不响,你让我怎么‘翻’?观众乐不出来,咱俩就杵台上干晾着?多尴尬!”
“那是你‘翻’的功夫没到家!”张九龄猛地转过身,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带着火药味。这一转身,他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很挺,下颌线带着点倔强的弧度,一双眼睛此刻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亮,像烧着两簇小火苗。他烦躁地又用力耙了一下头发,那几缕卷毛更乱了。“照你那么改,前面铺垫全白费!节奏都乱了!这包袱就得在这儿!”
“节奏?”王九龙几乎要跳脚,“九龄!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包袱前置,它占地方!把后面那个‘底’的劲头都冲淡了!观众情绪还没起来呢,你啪叽扔个不响的,后面还怎么接?咱俩这活还使不使了?”他气得原地转了小半圈,把手里的稿纸拍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周围的嘈杂似乎都低了下去,不少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孟鹤堂正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看到这场面,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奈又习惯了的表情。周九良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抱着他的保温杯,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对这种搭档间的“风暴”早已司空见惯。
张九龄胸膛起伏着,显然也气得不轻。他拿起桌上被王九龙拍下的稿纸,手指用力点着上面的字:“你看这儿!看这儿!前面‘三翻四抖’,情绪已经到这了!这时候这个包袱,它就像……”他卡壳了,似乎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比喻,但怒火让他词穷,憋得脸都有点涨红。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僵持时刻,一个声音,清晰、冷静,甚至带着点职业性的分析腔调,不大不小地插了进来:
“或许……试试把它前置到开场三分钟?”
话音落下,后台这一小片区域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所有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聚焦到我身上。孟鹤堂刚走到一半,停住了脚步,脸上带着一丝错愕。王九龙张着嘴,显然没反应过来。周九良端保温杯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瘫在沙发上那位,脸上的剧本滑落下来一角,露出一双瞪大的眼睛。
而风暴中心的张九龄,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得像一头被惊扰的豹子。他脸上残留着未褪尽的怒气和被打断的烦躁,那双刚才还燃着小火苗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地钉在我脸上。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黑色T恤下紧绷的胸肌线条,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带着火药味的热气和强烈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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