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往灶里添了把柴:“味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记着这味儿,等打完仗回家,给家里人也煮一碗。”
汤碗落在桌上,发出轻响。
苏小棠睁开眼时,老厨头正往陶碗里续水,陈阿四不知何时蹲在她旁边,粗粝的手指蹭了蹭她眼角——她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咳。”陈阿四迅速收回手,起身时撞得桌角的醋壶晃了晃,“这汤……比御膳房的参汤暖。”他抓了抓后脑勺的短须,声音突然低了,“那啥,面汤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碗。”
老厨头把第二碗面推给他,目光扫过苏小棠泛红的眼尾:“他当年说,真正的厨艺不是让人惊叹,是让人……”
“想家。”苏小棠接了话。
她摸出怀里的符纸,三足鸟的图腾在晨雾里泛着淡金,“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焚天教怕这《人间百味》。他们烧得掉符纸,烧不掉——”
“灶膛里的火。”老厨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
陈阿四吸溜着面,突然被呛了下。
他捶着胸口瞪苏小棠:“你笑啥?我就是饿了!”可他握着碗的手没抖,指节却慢慢松了,像松开了什么攥了半辈子的东西。
面馆外,商队的铃铛声又响起来。
苏小棠起身收拾碗碟,余光瞥见陈阿四偷偷把最后一口汤喝得干干净净,喉结动的时候,嘴角还沾着粒葱花。
陈阿四把空碗往桌上一墩,瓷底与木桌碰出轻响。
他盯着碗底最后一滴汤渍,喉结动了动,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的豁口——那是他方才蹲在苏小棠身边时,指甲深深掐进去的。
"小棠。"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像被热水泡软的老腌菜,"我从前总觉得,御膳房的金漆食盒、水晶摆盘才叫厨艺。
那些个王公贵胄夸一句'精妙',比什么都强。"他抓起桌上的旱烟杆,却没点着,只拿烟杆头戳了戳自己胸口,"可方才这碗面...我喝到第三口时,突然想起十二岁在老家,我娘蹲在灶台边给我煮的疙瘩汤。
那时候家里穷,面不够,她就往面里掺榆树皮,煮出来黏糊糊的。
我嫌难吃,把碗摔了。"他喉结猛地滚动两下,"她蹲在地上捡碎碗,手背蹭破了皮,血珠子掉在汤里,说'阿四啊,娘没本事,只能给你煮这个'。"
苏小棠放下擦碗的布。
她看见陈阿四的耳尖红得透亮,像被火烤过的山楂,连鬓角的短须都在微微发颤。
老厨头靠在门框上抽烟,烟锅的火星子映着他眯起的眼,倒像是在看多年前那个摔碗的毛头小子。
"我后来进了御膳房,专研刀工,片豆腐能薄得透光;熬汤要吊三天三夜,连皇帝都说'陈掌事的手艺,天下一绝'。"陈阿四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方才这口杂面汤,比我熬的那些金汤玉液都烫心。
原来...原来我这些年,都在给别人的嘴做饭,没给人的心做过饭。"他抓起苏小棠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硌得她生疼,"小棠,你教我成不成?
教我怎么把心里的味儿,煮进面里。"
苏小棠的手指轻轻覆在他手背上。
她想起第一次在御膳房被陈阿四骂得狗血淋头时,他举着半块没揉匀的翡翠饺皮,唾沫星子溅在她脸上:"你这手是长在猪身上的?
连面都揉不匀!"此刻他的手还在抖,像深秋的枯枝,可掌心的温度,比御膳房的地龙还暖。
"阿四叔。"她轻声说,"心在哪儿,味儿就在哪儿。"
话音未落,门帘突然被风掀起。
一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头探进头来,手里攥着本边角发脆的旧书:"姑娘,方才见你们在灶前忙活,这书是我爹留下的,说要是遇着能把面煮出'家'味儿的人,就送她。"他跨进来时,脚边的酱菜坛晃了晃,"我爹是这面馆的老掌柜,三十年前那场仗,他给守城兵煮面的事儿,你们方才说的那老头...是不是他?"
苏小棠接过书,封皮上"神火诀"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半拉"火"字。
翻开第一页,墨迹斑驳的字迹里夹着片干葱叶,正是方才老厨头给的野葱。
她指尖刚触到书页,本味感知突然翻涌——不是食材的味道,是书页间残留的温度,像有人反复摩挲过千百遍的温暖。
"是他。"老厨头磕了磕烟杆,"你爹当年说,等有人能让吃面的人掉眼泪,就把这书给她。"
陈阿四凑过来看,粗手指点着某行字:"这'愿火入膳'是啥意思?
把心愿煮进菜里?"
苏小棠的心跳突然快了。
她想起怀里的《灶典》,想起陆明渊说西域毒师在京城投的慢性蛊毒,想起那些被毒得食不知味的百姓。
本味感知能尝出食材本真,可若能注入"愿火"...她捏紧书页,指节发白:"《灶典》里说,灶火有三魂,一曰烟火,二曰食魂,三曰愿火。
愿火是吃的人心里的念想,煮的人心里的热望。"她抬头看向老厨头,"前代灶神当年煮的面能让士兵想起家乡,是不是因为他把士兵的愿火,煮进了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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