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洺关残破的关墙上,那面残存的“夏”字王旗,在带着水汽的寒风中无力地耷拉着。关内,一片狼藉。洪水虽然主要冲击了下游,但漫灌的泥水依旧冲垮了部分营房和关墙根基,满地泥泞,士卒们如同泥猴般在废墟中翻找着还能用的兵器和少得可怜的粮食,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窦建德站在关楼最高处,望着关外泥泞中隐约可见的寒衣军正在重整旗鼓的营寨,又看看关内一片愁云惨雾,那张因连日败绩和洪水惊吓而更加憔悴扭曲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对百姓遭难的愧疚,反而闪烁着一种困兽犹斗的疯狂与阴狠。
“王伏宝!” 窦建德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末将在!” 同样狼狈不堪的王伏宝连忙上前。
“洼子村、柳树屯…还有那些被淹的田地,都看到了?” 窦建德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多好的机会!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王伏宝一愣:“大王的意思是…?”
“蠢货!” 窦建德低吼,眼中凶光毕露,“洪水是谁掘开的?是寒衣军!是秦狰那个独臂匹夫为了破我的临洺关,丧心病狂掘开了洺水大堤!这才酿成滔天大祸!淹死了我们大夏多少忠勇将士和无辜百姓!毁了我河北多少良田沃土!”
他猛地转身,手指狠狠戳向关外寒衣军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的悲愤:“看见没有!这就是寒衣阁!这就是林天生!什么仁义之师?什么庇佑万民?全是狗屁!为了胜利,他们可以掘堤放水,可以淹死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比洪水更凶残!比豺狼更狠毒!”
王伏宝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夹杂着卑劣的兴奋涌上心头:“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去办!”
很快,一支支由窦建德心腹死士组成的“宣传队”,如同最肮脏的蛆虫,钻入了洪水退去后泥泞狼藉的受灾区域,钻进了惊魂未定的流民队伍,也渗透进了那些尚未被寒衣军完全控制的村镇。
洼子村边缘,一片被泥浆半掩的坟地。几个披麻戴孝、哭得撕心裂肺的“孝子贤孙”,跪在几座明显是新垒起的土坟前,捶胸顿足:
“爹啊!娘啊!你们死得好惨啊!不是天灾!是人祸啊!是寒衣军…是那秦狰为了破关,丧尽天良掘开了洺水大堤啊!他们用洪水当武器…淹死了你们…淹死了成千上万的乡亲啊!寒衣军是魔鬼!林天生是刽子手!此仇不共戴天啊——!”
凄厉的哭嚎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极具煽动性。一些不明真相、同样失去亲人的幸存者被勾起悲痛,也跟着抹起了眼泪,仇恨的种子悄然种下。
通往附近城镇的泥泞官道上,一队扶老携幼、疲惫不堪的流民中。几个“同病相怜”的汉子,一边艰难跋涉,一边用充满恐惧和愤怒的语气,向周围的流民“讲述”他们的“亲身经历”:
“太惨了…洪水来得太快了!俺亲眼看见!就在老龙口上游!一大群穿着寒衣军盔甲的人,拿着铁锹镐头在挖大堤!俺当时躲在树林里,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们一边挖还一边喊:‘为了破关,淹死窦建德!淹死这些河北佬!’…造孽啊!为了打胜仗,连自己人都淹啊!”
绘声绘色的描述,细节的补充,让听者毛骨悚然,对寒衣军的恐惧和憎恨迅速取代了洪水的恐怖。
一些窦军控制的、位置相对较高的村镇里,窦建德的官吏们“适时”地“发现”并“公开展示”了“铁证”——几具穿着从战场上扒下来的、沾染泥浆和破损的寒衣军制式棉衣和皮甲的尸体,旁边还散落着几把沾满泥土的军用铁锹和镐头。官吏们义愤填膺地宣称:
“看!这就是寒衣军掘堤的罪证!这些禽兽不如的兵痞,被洪水反噬,死在了他们自己制造的灾难里!这就是报应!但还不够!我们要为死难的乡亲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谎言重复千遍,在绝望和混乱的环境中,便成了“真相”。尤其是当“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铁证如山”的细节被不断填充、传播、发酵之后,一股对寒衣阁、对林天生、对秦狰的滔天恨意,如同瘟疫般在饱受创伤的河北大地上疯狂蔓延。
“寒衣军掘堤”的骂名,如同一盆滚烫恶臭的脏水,狠狠地泼向了刚刚在洪水中舍命救人、肩头箭伤未愈的林天生和他麾下的寒衣阁!寒衣军所到之处,灾民的眼神不再是感激,而是充满了恐惧、戒备,甚至刻骨的仇恨!一些冲动的灾民,甚至朝着寒衣军的巡逻队伍投掷石块和烂泥!
“阁主!窦建德此计太过歹毒!我们救人之举,反成掘堤之罪!灾民视我等如仇寇!长此以往,军心民心皆危矣!” 沈墨看着刚刚收到的、来自各处朱雀暗哨的急报,素来平静的脸上也布满了阴云。
林天生站在刚刚搭建好的临时营帐外,望着远处泥泞中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眼神充满恨意的灾民身影,肩胛骨下的箭伤隐隐作痛。他沉默着,玄色大氅在寒风中拂动。恩情与污名,救赎与误解,如同冰冷的洺水,冲刷着他的信念。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按在左肩的伤口上,指尖传来温热的黏腻感——伤口在刚才策马巡视时,因颠簸又崩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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