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安平县的质子苑里,变成了一种模糊而均匀的流体。
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节律,只有墙壁上指示灯的明灭、合成音的准点播报,以及每日固定送达的、味道和形式几乎一成不变的“营养餐”。
不知不觉间,阿力克和其他西凉质子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近一个月。
最初的震惊和惶恐,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渐渐平复,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麻木、敬畏与不安的复杂情绪。他们开始习惯了智能居所的便捷与冰冷,习惯了“升降梯”的无声起落,习惯了每日下午雷打不动的“学习”。
阿力克的汉语水平,在这种高效的沉浸式教学下,进步神速。他已经能基本听懂日常指令和学习内容,甚至可以用一些简单的词汇进行回应。
这种进步,并未给他带来多少喜悦,反而更像是在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更精细的、名为“理解”的缰绳。懂得越多,他对安平县那深不可测的力量,就越感到恐惧。
学习的内容,也早已超出了基础语言的范畴。
他们开始接触安平县所谓的“历史”——一段被精心剪裁过的、充满了跳跃和空白的历史。
根据屏幕上光影的叙述,安平县原本只是大周王朝边境一个毫不起眼的、濒临废弃的小县城,直到“武神宫”的降临,一切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关于“武神宫”的来历、构成、目的,叙述却语焉不详,只强调其带来了“秩序”、“进步”与“守护”。
他们还学习了安平县的“基本法”——一套简洁、严苛、却又逻辑严密的行为规范。这套规范的核心,似乎围绕着“效率”、“秩序”和“集体贡献”。
个体的情感、欲望、甚至自由,在这些冰冷的条文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评判标准只有一个:是否有利于安平县的整体运行和发展。
最让阿力克感到诡异的,是关于“公民积分”的介绍。屏幕上的光影解释道,在安平,每个“合格公民”都拥有一个积分账户,其衣食住行、工作学习、乃至社会交往,都会被量化评估,转化为积分的增减。高积分者能获得更好的资源、更多的权限,而低积分者则可能面临……限制。
“这……这是把人当牲口一样打上烙印,分出三六九等吗?”一次学习结束后,在返回房间的走廊上,黑鹰部落的巴图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他的拳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本就性情暴烈,这段时间的压抑和规训,几乎将他逼到了爆发的边缘。
周围的几个质子闻言,纷纷侧目,眼神复杂。有人露出赞同之色,有人则面露惧意,下意识地与巴图拉开了距离。
阿力克沉默地看着巴图。他理解巴图的愤怒,那种将人的价值完全量化的做法,与草原上崇尚勇武、自由、血缘的传统观念格格不入。
但他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低语:这种制度,虽然冰冷,却似乎……很有效。
它剔除了人情、关系、出身等所有“不稳定”因素,建立起一种纯粹基于“贡献”的秩序。在这样一个资源匮乏、环境恶劣的边境之地,或许,这才是最高效的生存方式?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竟然开始试图理解,甚至认同这种可怕的制度了吗?
“巴图,小声点。”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是雪狐部落的萨仁。她不知何时走到了附近,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不引人注意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却带着警告的意味,“墙壁……或许有耳朵。”
巴图猛地转头,怒视着萨仁:“你怕了?雪狐部落的女人,果然和狐狸一样胆小!”
萨仁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因为无谓的意气之争,失去观察和学习的机会。你若想被‘另行处置’,没人拦着你。”
“另行处置”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巴图头上,他眼中的怒火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强行压了下去,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力克看着萨仁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少女,似乎比大多数人都更冷静,也更早地认清了现实。她在“学习”时总是最认真的一个,那支小巧的炭笔几乎没有停过。她在记录什么?又在思考什么?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的平静和暗流涌动中一天天过去。直到某一天下午,学习时间开始前,那个名为陈冲的光影管事,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
“诸位学员,”陈冲的声音依旧沉稳,“鉴于近段时间以来,大部分学员表现尚可,遵守规章,学习认真。经批准,今日下午的学习内容,将改为一次实地参观。让诸位对安平县的‘根本’,有一个更直观的认识。”
实地参观?
这个消息,在沉寂的质子群体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被禁锢了近一个月,终于有机会走出这栋楼了吗?即使明知是受控的参观,也足以让人产生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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