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按照命令，两人一组，互相警戒，开始搬运尸体、收集散落的武器、解下马鞍辔头、牵走惊魂未定但完好的战马。
每一次给重伤未死的敌人补上刺刀或枪托，都让他们对“战争”二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但当看到堆积如山的弯刀、数十匹缴获的健壮战马时，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对这些“神兵利器”的由衷敬畏与依赖，迅速取代了最初的恐惧。
李嗣业也亲自参与其中。他弯腰拾起一把镶嵌着劣质宝石、刀身布满缺口的弯刀，掂了掂那粗糙的分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支线条流畅、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56式半自动步枪。
一种跨越时空的强烈对比感冲击着他。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一具被机枪子弹撕开胸膛的敌人尸体，那巨大的创口和扭曲的表情，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他心中默念：方将军说得对，时代，真的变了。而这股力量，正握在他们手中。
甘泉村之战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向四方扩散。
侥幸逃脱的黑沙蝎残兵魂飞魄散地将“妖火焚骑”、“天雷灭顶”的恐怖经历添油加醋地传播；
附近村落一些胆大的牧人或行商，也远远目睹了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和骑兵的溃败，消息变得更加离奇却也更加确凿。
郭元振端坐于虎皮交椅之上，面色沉凝如水。
他面前跪着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惊惶的亲兵队长，刚刚详细汇报了多方汇总来的情报。
“你确认无误？”郭元振的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李嗣业那小子，领着百来个刚放下锄头月余的‘兵’，依托甘泉那破土围子，用一种…能喷火吐雷的妖器，不到半个时辰，就杀伤了黑沙蝎近三百骑？打得那独眼狼抱头鼠窜？”
亲兵队长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发颤：“回都护，千真万确！逃回来的黑沙蝎余孽个个失魂落魄，所言皆同。有远处目击者也说，先是听到密如炒豆又似惊雷的炸响，看到甘泉方向火光连闪、硝烟蔽日，随后便见黑沙蝎的骑队如丧家之犬般溃败下来，队形大乱，遗尸遍地！他们…他们管那东西叫‘妖火’，说百步之外铁甲难挡，还有能炸开方圆数丈的铁疙瘩…威力…威力骇人听闻！”
郭元振沉默了，这位戎马半生、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安西名将，此刻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深知黑沙蝎的凶悍，即便是他麾下的安西劲旅，要对付数百游骑，也需精心部署，付出相当代价。
而李嗣业那支草创之军，竟能打出如此碾压性的战果？这绝非寻常“火铳”所能为！
“‘妖火’…‘铁疙瘩’…”郭元振喃喃自语，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传令下去：第一，加派精干探子，化妆成行商或流民，务必潜入甘泉村附近，我要知道他们每日操练内容、营区布局、尤其是那些‘妖器’的形制、数量、如何操弄！哪怕只言片语、模糊形貌，也要报来！”
“第二，严密监控所有通往甘泉村的道路，记录进出人员、物资种类数量！”
“第三，搜集战场残留物！弹丸碎片、爆炸后的焦土、任何不寻常的金属残骸，都要！”
“第四，设法接触从甘泉村出来的人，尤其是最初那批‘燕山盟商队’的成员，旁敲侧击，探其底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此事列为绝密！参与探查者，只对我一人负责！若走漏风声…军法从事！”
“遵命！”亲兵队长凛然应诺，躬身退出。
书房内只剩下郭元振一人。他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甘泉村所在的西北方向，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惊疑、警惕、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支在他眼皮底下、借他养子之名崛起的诡异力量，拥有着颠覆常理的武器和作战方式。
它像一把突然出现在西域棋盘上的双刃利剑，锋芒毕露，却不知最终会指向何方。
是搅动风云、破局而出的奇兵？
还是失控燃烧、反噬自身的烈焰？
郭元振发现，自己竟一时难以判断。
这股力量的出现，已然彻底打乱了西域微妙的平衡。
甘泉村内，夕阳的金辉洒在忙碌而兴奋的士兵们身上，为胜利的村庄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欢呼声、战利品的清点声、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李嗣业站在村口的土墙上，眺望着狼藉的战场和远方染红天际的晚霞。
他手中紧握着那支立下首功的56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着坚实的力量。
胸中激荡着胜利的豪情，也沉淀着初次指挥的血腥洗礼带来的沉重。
他知道，黑沙蝎的败退只是起点，甘泉村的枪炮声，如同初鸣的号角，已经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各方势力。
前路必然更加艰险，但此刻，沐浴在夕阳与硝烟混合气息中的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信念。
手握如此“利刃”，又有方振、魏廷这等奇人指引，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他也敢闯上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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