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堂的声名,如春风拂过枯草,悄然蔓延,终成燎原之势。昔日皇家别苑澄心园,如今门庭若市,虽无喧嚣鼓乐,却有比锣鼓更震撼人心的景象——那些被抬着进来,或拄着拐杖、甚至自己走着出去的病人,便是最响亮的宣告。林妙手“悬丝渡脉”的奇技,“盐引药力”的神效,尤其是那方珍贵的霜雪盐池,成了京城底层百姓口耳相传的“神迹”。
民生带来了更多的病人,也带来了更多疑难杂症。林妙手埋首于药香与脉息之间,清冷专注的面容下是永不停歇的思考。她深知,沈云昭的伤,才是悬在她心头最沉重、也最需攻克的顽疾。那源自血脉深处的狂暴冲突,如同蛰伏的火山,寻常针药只能勉强压制,无法触及根本。她翻阅典籍,尝试配伍新方,更将一丝心神寄托于对那幅烙印在沈云昭意识深处、又间接影响了她血脉的“盐火矿脉图”的模糊感悟上。盐,纯净之盐,是否能成为沟通与抚平那狂暴血脉的桥梁?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日益清晰。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临近傍晚,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澄心园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水雾,将竹影打得凌乱不堪。喧嚣的雨声中,仁心堂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夹杂着凄惶的哭喊和湿冷的潮气。
“神医!林神医!救命啊!求您救救我娘!”
一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纸的中年汉子,背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他背上的人用一块破旧的油毡布勉强盖着,露出的手脚却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灰色,僵硬如石。雨水混合着汉子脸上的泪水和汗水,狼狈不堪。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湿淋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被吓呆了的幼童。
药堂内排队的病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纷纷侧目,待看清汉子背上那人的情形,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开了几步,眼中流露出惊惧。
碧玉和阿竹连忙上前帮着将人小心地安置在空着的诊床上。油毡布揭开,饶是见惯了各种病痛的林妙手,瞳孔也骤然一缩。
那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妇人,形容枯槁,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最可怕的是她的皮肤,暴露在外的脖颈、手臂和小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石青色,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硬痂,如同干涸的河床龟裂,又像是被粗糙的盐粒凝结包裹。触手处冰冷坚硬,毫无弹性,仿佛摸到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冰冷的岩石。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咸腥和腐败气息的怪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神医,我娘……我娘她三天前还好好的,就是去河边洗了几件衣裳,回来就说身上发僵发冷,开始以为是风寒,谁知……谁知一天比一天硬,今天早上……就……就成这样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汉子跪在床边,声音嘶哑,额头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求您发发慈悲!我娘苦了一辈子啊!”
林妙手神色凝重,示意碧玉稳住汉子。她上前,没有立刻把脉,而是先俯身仔细观察老妇人的体表硬痂,又凑近嗅了嗅那怪异的咸腥味。她伸出两指,轻轻按压老妇人冰冷僵硬的肘部皮肤,那触感如同按在粗糙的砾石上。随后,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根细如毫毛的银探针,小心翼翼地刺向一处硬痂的边缘。
银针触碰到硬痂的瞬间,竟发出轻微的“嗤”声,尖端微微变暗!林妙手迅速收回银针,放在鼻尖下细闻,眉头蹙得更紧——一股浓烈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咸涩气味。
“是盐毒。”一个清冷而虚弱的声音从内室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云昭坐在轮椅上,由一名沉默的侍女推着,不知何时已停在药庐与内室相连的月洞门下。她脸色依旧苍白,裹着厚厚的素锦披风,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穿透迷雾的寒星,紧紧锁在诊床上那石化的老妇人身上。
“盐毒?”林妙手看向沈云昭,眼中带着询问和一丝了悟。
沈云昭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汉子和他身后的妇人幼童,他们的衣着虽然被雨水打湿显得狼狈,但布料质地尚可,并非赤贫之家。“寻常河水洗濯,断不会如此。你们……”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近来家中,或者她接触过什么特别的盐货?非官盐渠道所得之物?”
汉子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眼神慌乱地躲闪起来:“没……没有!官爷……不,大人!我……我们就是普通人家,用的都是官盐铺子买的盐巴……”
他身后的妇人却吓得浑身一哆嗦,怀里的孩子差点脱手,她带着哭腔脱口而出:“当家的!都什么时候了!娘都要没了!那……那天娘洗的,是你从码头张老黑那儿拿回来的那包‘黑疙瘩’啊!娘说看着像盐又不像,怕糟蹋了,就……就用它泡了水洗了那几件沾了油污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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