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站在二甲末尾、几乎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张明远,猛地抬起了头。他身形不算高大,面容因常年苦读而略显清瘦,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火的星辰,闪烁着不屈与锐利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轮到张明远奏对时,大殿内的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轻蔑,落在这个名次靠后、衣着朴素的寒门学子身上。
张明远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清朗,带着西北风沙磨砺出的金石之音,竟无丝毫怯场:“陛下垂询,学生斗胆直言!当今国之大蠹,首在‘壅塞’二字!”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闭目养神的柳文渊都倏然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张明远。
张明远毫无惧色,迎着四面八方或惊诧或审视的目光,声音愈发铿锵:“一曰‘贤路壅塞’!科场取士,本为抡才大典,然主司偏私,以门第亲疏论高低,致使真才实学者沉沦下僚,唯诺钻营者窃据清要!如学生之文,论吏治清源,直指门第之弊,此乃切中时病之良药,却被斥为‘狂悖’,压置末等!此非学生一人之厄,实乃天下寒门士子之痛!贤路壅塞,则国无栋梁!”
他话语如刀,直指柳文渊操纵科场之实!柳文渊脸色瞬间铁青,手指微微颤抖,却碍于御前,无法发作。
“二曰‘财源壅塞’!”张明远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刚被沈云昭整顿的江南,“江南盐运,国之命脉,却为巨商豪强、贪官污吏层层盘剥,官盐壅滞,私盐横行,盐课亏空!朝廷饷银无着,边军饥寒;盐价腾贵,百姓嗟怨!此非天灾,实乃人祸!财源壅塞,则国本动摇!”
“三曰‘言路壅塞’!”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悲愤,“朝堂之上,清议汹汹,然多言不及义,空谈误国!于民生疾苦,视而不见;于蠹虫硕鼠,充耳不闻!更有甚者,结党营私,阻塞忠良!言路壅塞,则上下不通,国事日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面露惊惶或愤怒的世家子弟,最终迎上御座之上皇帝深邃的目光,朗声道:“何以除蠹?学生愚见:破‘壅塞’!破贤路壅塞,当开寒门之进路,唯才是举,使野无遗贤!破财源壅塞,当整饬盐纲,严惩贪墨,使国课充盈!破言路壅塞,当广开言路,察纳雅言,使忠直敢谏之士得立朝堂!蠹虫除,壅塞破,则贤才进,财源通,言路开,国之大兴,可期也!”
张明远一番奏对,如石破天惊!字字如刀,句句见血!将朝堂积弊剖析得淋漓尽致,更将自己的遭遇化为控诉的武器!其胆识、其见识、其锋芒,远超那些引经据典、四平八稳的世家子弟!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柳文渊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中气血翻涌,几乎要当场呕血!这狂生!竟敢在御前如此放肆!如此打他的脸!
皇帝萧衍的眼中,却骤然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他久居深宫,何尝不知这些弊病?然今日由一个寒门士子,在堂堂殿试之上,如此直白、如此犀利地揭露出来,其震撼,远胜于任何奏章!他看向张明远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与……激赏!
萧绝端坐一旁,面色沉静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沈云昭选的这把刀,够快,够利!
“好!”皇帝猛地一拍御座扶手,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振奋,“好一个‘破壅塞’!张明远,朕问你,若用你除蠹,你当如何?”
张明远心头剧震,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强抑激动,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坚定:“学生不敢妄言。若蒙陛下不弃,学生愿入翰林,观政习事,于故纸堆中求治国之方,于朝章国故里明兴衰之理!他日若得寸进,必以今日之言为圭臬,秉公持正,不避权贵,唯愿为陛下、为社稷、为天下寒士,凿开一线通天之途!”
他避开了具体的施政方略,却表明了自己入翰林、求实学的志向,更将“凿开通天之途”的志向与“天下寒士”相连,格局顿显!
“好!有志气!”皇帝龙颜大悦,目光转向萧绝,“靖王以为如何?”
萧绝起身,躬身道:“陛下,张明远之策对,切中时弊,其志可嘉,其才可用。臣以为,可点为‘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参与《承平大典》修撰,以观后效。另,陇西李默,其‘兴农桑、实仓廪’之策亦颇务实,可点为二甲传胪,同入翰林。”
“准!”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陛下圣明!”殿内响起参差不齐的应和声。柳文渊及一干世家出身的官员、进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而张明远与站在二甲前列的李默,则强忍着激动,深深拜倒谢恩。寒门探花!二甲传胪!这不仅是名次的跃升,更是寒门士子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巨大突破!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科举上空的世家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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